第十八话 中秋佳节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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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女秘书送上了茶,又在身后轻轻地关上了王崠办公室的门,王灵芝端起茶杯,吹了吹热茶,又闻了闻茶香,呡了一小口,在口中回了一下味,冲着石稚敏说:“ 嫂子,你给评评这绿茶怎么样?秘书说,是今年的新茶,我怎么尝着不对味?”  又对王崠笑着说:“ 东弟弟,稚敏嫂子娘家是茶农,她是品茶高手。”

     石稚敏只看了看汤色,又闻了闻,细声细气地、不紧不慢地说:“ 妹妹,你是娇惯了的人,当然尝着不对味。 茶,确实是今年的新茶,是夏茶,大约前两个月刚收的。 只是档次很低,便宜大老叶子茶。 香味足,但是口感差,干粗活的人解渴用的。”

     王灵芝对王崠笑着说:“ 东弟弟,你可真能省钱。 难道你的客户中没人懂茶? 用这个档次的茶招待公司的客户,可有点丢咱们王氏集团的脸。也是,现在城里时髦的小年轻们,都好喝咖啡。 你的客户中,大约还真没人讲究绿茶的好坏。 好在嫂子和我都是乡下人,算不得什么贵客,我们又下不了大单子,正好也渴了,将就着喝吧。” 说着,压了一小口茶,还做了个鬼脸像是嫌茶孬。

     听了王灵芝这一番连讽带刺的话,王崠心里不高兴,心想:“ 你丫装什么逼,来讨债还在乎好茶孬茶?” 再看看王灵芝今天的一身穿戴,连平日让夫人常损 “没品味” 的王崠,都觉得她打扮的,真是 “俗不可耐”。 王崠客气地笑笑,说:“ 对不起,灵芝姐姐,这办公室里确实没人会喝茶,确实大多喝咖啡。 要不,咱们也换咖啡? 我叫秘书到楼下的星巴克给你们买两杯摩卡(Mocha)怎么样?”

     王灵芝挥挥手,说:“ 算了。 那玩意又甜又腻,我不稀罕。嫂子,你要吗?”

     石稚敏静静地说:“ 我是道家居士,粗茶淡饭惯了。 恐怕消化不了甜腻的东西。还是不要浪费了。”

     王灵芝今天打扮的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新贵爆发户( nouveau riche )。无论是套装裙、衬衫,还是高跟鞋,都一定能让人一眼看到品牌标记。 金项链上坠着一块碧绿的大翡翠;左手无名指上一只耀眼的大钻戒,那钻石没有鸽子蛋那么大,可比南瓜子要大许多;左腕一条24K金手链和镶碎钻18K粉色金Piaget女表;右手的食、中和无名三个指头上各带一只镶宝石钻戒:红的、绿的、蓝的;右腕一只水头极好的紫翡手镯。脸上的妆也画得像是去K歌。她还故意翘个二郎腿,换来晃去,生怕别人看不见那双三英寸跟的 Louboutin 皮鞋的大红鞋底。真是那种小镇女子,照着时装杂志,混乱着将一堆好东西堆身上。

     只是,无论王灵芝怎么想往 “俗” 里打扮,却去不掉眉眼中自然的知性和睿智。

     像是知道王崠在想什么,王灵芝说:“ 不说茶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嫂子,账单呐?”

     “在这里” ,石稚敏又是静静地回答道。 她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只文件夹,静静地放在办公桌上。

     王灵芝对王崠解释说:“ 嫂子现在是我的助手,帮助管理王氏家族基金会的账目。 这个王氏会馆的租金,都必须进帐。 我们过去疏忽了。 今天要把这笔帐滤清楚。 嫂子,你给东弟弟说说,他前后欠了多少钱了。”

     其实,石稚敏和王氏家族基金会一点关系没有,只不过被借用一天。

     石稚敏摊开账本,一笔一笔地解释:“ 东弟弟,你进驻有一年了吧?按一天二十元、三百六十五天算,你该交七千三百元。我们给你夫人算只住了半年,那是三千六百五十元。 这就是一万零九百五十元。 请一周内将所欠租金,打到这个账号上。谢谢。这是第一条。

     第二条,请填清楚这张表,回答你和夫人还需要另再租多长时间,是每月交租金,还是一次性交齐,多退少补? 下个月底前,请电传到这个传真号码上。谢谢。

     第三条,听说你已将二楼的两间大卧屋出租了。 你需要电传一份两方都签字的合同复印件给我。 因为谈判租金的事,没有经过王氏家族基金会的审批,我们这边的会计室不好上账,不好给租客寄发票。

     第四条,租客们不是王氏家族的亲朋。 按规距一间屋,要按三千元一个月或一百元一天算。这里我只写了个注解,请签个字,表示你知道了。 等王氏基金会收到你电传的合同复印件,会直接向租客们寄发票,收补差。谢谢。

     以上四条,请仔细核对。如果有疑问,请不要犹豫,马上问灵芝,谢谢。”

     石稚敏的声音软软的,句句话像细珠落银盘一般的清晰。

     有一小会儿,屋里静悄悄的,三人都没说话。王崠反复研读着石稚敏推到他眼前的账单。他突然说:“ 这点不合理”,他指着第四条。 他平静地说:“ 灵芝姐姐,请解释一下,为什么租客不算王氏家族的朋友? 租客是通过我租的房。 我是王氏家族的人。 按老规矩,王氏的亲戚朋友们,都能享受低房租。应该是一天二十元的房租。”

     王灵芝说:“二十元一天一床,确实是对所有的族谱上有名的王氏亲戚们,比方你。 再比方,你半年前娶的太太。 如果她的名字上了族谱, 就算是咱王氏家族正式的媳妇,算亲戚。对了,东弟弟,这就是你的不对,结婚也没告诉咱们一声。姐姐我本想给你凑份子钱的。” 王灵芝娇嗔的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笑漩:“ 她现在还不能算王氏家族的亲戚。因为,你的婚姻还没有上族谱。 不过,我们也就不认真追究这些了。”

     她接着说:“总之,便宜房租确实是对所有的、族谱上有记录的,王氏亲戚们,以及”, 王灵芝来了个大喘气, “ 由王氏家族基金会的会员们作保的朋友们。 比方,稚宏师兄和尔康妈,是由纪伯和弗泯弟弟做保人。稚敏嫂子是我的助理,我是保人。这便宜租金算是给基金会成员们的一点小鼓励。

     凭良心说,王氏基金会每年的会费,和各种名堂的捐助费,对一些成员来说,是挺贵的,而且入了会,基本上就是终身被束缚,不能半路退会。 相比之下,这点小好处只算九牛一毛。 你呐,本来也可做保人。不幸的是,你和堂叔、堂婶早已表明不入王氏基金会,不想受王氏基金会的牵制。 所以,你、你太太和你父母介绍来王氏会馆住的人,算外人,当然不能享受低房租。

     不过呢,你们也不是唯一没入会的王氏家族成员,心理上也别觉得不舒服。但凡没入会的王氏族人们,都是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不想和王氏基金会有任何牵连,无论是眼前的会费,还是将来的福利。这点,你应该是很清楚的”。

     王灵芝的声音越说越高。此时的她,不但打扮的像个 “新贵” 收租婆,酸溜溜的说话腔调,也像刚中了头彩的收租婆。 普通话里还故意掺进家乡土音。 就连一贯镇定的石稚敏,在旁边听得直想发笑。 她尽力保持面无表情,静静地观察王崠。 大凡太极八卦练到家的高手们,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

     王崠到也没太急,虽然他的脸时红时白。 他没学过什么以静制动一类的东西,可是这几年,在生意场上打拼,他也多少练就了一副生意人的厚面皮。 他端起手边的星巴克的纸杯,压了一口咖啡,接着又是一口,好像很享受。 搞得王灵芝倒像是个只会猴急的傻大妞。

     他微笑着说:“灵芝姐姐,王氏大姑在世时说过,这王氏会馆呐,就算是王氏家族在省城的招待所。 招待所和一般的旅馆可有本质上的差别。 一个招待所一天一个床位收一百元,是不是不尽情理? 既然是招待所,我就按招待所的规格外租。 再说,从做生意的角度上讲,无论是旅馆,还是招待所,讲究的是要有人住,降低空床率。 那些空屋子,常年闲着,是生不出钱来的。 租出去的话,就多少能生点钱。 要是二楼上两间睡房长期外租,一年之中的物业费就有了。不是托我代管吗?我就得管得像个样。 这是对王氏家族负责。 这生钱的门路,王氏家族基金会不会不赞成吧?”

     王灵芝叹说:“ 东弟弟,你不愧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理念,可真清楚。 这可是咱们王氏家族的会馆。 姑母当年定下对外人,一天一床一百元的规矩。 她的原意就是不想将空屋,长期租给外人。 她想要王氏的族人们,基金会的成员们,以及他们带来得朋友们,进城来时,随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不只是落脚,还要住得舒服,住得洋气,感觉自己不比城里人差。 姑母去世后这两年,老家的王氏族人们都很忙,一时没时间进城玩。没来人,不等于不会来人。王氏会馆随时都要准备好。 二楼的那些卧房理论上是留给王家的近亲们。 那套主卧室,原来就是姑母一家的私房。 她是去了,可是姑父和弗泯弟弟还在。 现在好,弗泯弟弟来了,倒变成了客人。 要是姑父来了,你也要他挤楼下?”

     王崠听到提起了主卧套间,他有些心虚,脸涨得通红。 石稚敏马上就观察到了。 王灵芝这一番话,像是触动了王崠的伤口。

     只听王灵芝接着说:“ 你擅自出租了楼上的两间卧室,本来就是你的不对。 你是代管,不是房主,有事还需和王氏基金会商量。 不过,木已成舟,王氏基金会不得不按规矩收费。 对外人,一床一天一百。 我就按一屋一天一百算。那两间屋里,由着他们放几张床,挤几个人,也是这个价。 这已经是破格了。”

     王崠皱着眉头说:“ 大姑在世时,我只被告诉,凡是王氏的亲戚朋友们,都可以享受象征性的房租。这个什么保人不保人的,她生前确实没提到过。 这该不会是你们后来编出来得吧?”

     王灵芝晃着二郎腿,不急不忙地说:“ 你说是编的,我也没必要反驳。 什么规距不是人编出来的? 不过,这王氏会馆是王氏家族基金会的,这你不能否定吧?王氏家族基金会当前又是谁说了算? 是我。 何况,我也就是执行明文规定的老规矩。 我姑母去世了。 她生前对你说了什么,没人可证实。 你一方之言,我不能信。” 她想压一口茶。茶杯拿到嘴边,放下了。她从绛红色的大手袋里拿出一瓶洋牌子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她接着说:“ 东弟弟,王氏会馆是王氏家族基金会的财产, 不是王氏集团的。 你那个办事处只是代管。 王氏家族基金会完全有权利收回代管权。 真有那么一天,不但是租客们,就是你,怕也不能长期租用了。 我建议你,还是早点和你的朋友们通通气。他们要是还想接着住,咱们就照常收费。不想住了?早点另找个好地方。”

     “ 还有,” 王灵芝换了个坐姿,不等王崠回话:“ 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王氏基金会,也就是我,手里还有套别墅房。 那套房子在近郊。 现在,王氏基金会决定要将那套房子转手出售。 想雇个人帮助督办这桩买卖。 卖出之后,督办人可以从售款里拿到百分之五的提成。比如,如果房子卖出一千万,那人可拿走五十万。 那套房子,毛坯房时就是一千八百万。 以现在的行情看,我估计那套别墅就算是卖二手房,也可轻易卖到二千万以上。”

     她见王崠似是有疑问,话到嘴边,又没啃声。 她就接着说:“ 我想,找谁督办也是办。 你是本地人,对省城的房地产行情肯定比较了解。 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考虑雇你做督办。 这可不是给王氏集团公司的合同,是个私人合同。 假如你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可有个条件,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最初要价二千六百万,可以讨价还价。跟你交个底,我的底线是二千二百万,低于二千二百万,我不卖。 假如你在三个月里卖不出去,我就另雇人了。 东弟弟,我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 无论你愿不愿帮我这个忙,都给我个回话。 如果愿意的话,到时我会签正式的委托书。我是最不相信击掌成交的。 姑母过去就爱犯这个毛病,留下多少麻烦事。 呶,这是地址。你有时间可去踩探一下,好心里有个底。”

     王崠知道,王灵芝表面上是抱怨王洁玉做生意的坏习惯,实际上是影射他刚才将租房的错误推给一个过世的人。 王崠微微一笑,接过地址,点点头,说了声:“ 好。我考虑一下”。 这桩买卖来得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那房子的底细,确实需要时间考虑。

     王灵芝见王崠还是面有阴影,就说:“ 东弟弟,说点别的事吧。姑母生前早给每位近亲的适龄孩子准备好了嫁娶费,包括你的。 我们说的近亲,是从你我的祖父一代算,我祖父和你祖父是亲兄弟,所以我和你是近亲。 我祖父这一支下来的,像我和我的堂弟弟们、堂妹妹们,是每人五十万的现金。 你爷爷一支下来的,是每人二十五万的现金。 可是她叮嘱过,要给你三十万,感谢你对她的照顾。 这是支票和法律文件。你随时都可从工商银行兑取。这钱是姑母的私房钱。和王氏基金会以及王氏集团都没关系。 要是姑母还活着,她定会再给你一些别的东西。 前提是你得事先让她知道。 我呢,这两天才知道你结婚了。 因为手头一时没现钱,就给你带来了几枚宝石戒指,你给弟妹挑一个。” 说着,将右手伸到王崠面前。

     王崠这时心思异常的混乱。昨夜,因为乡下来的几个粗人以及王灵芝的突然来访, 他与夫人有了一些口角。 刚刚,又听了王灵芝的一番教训,得知了要追讨房租的消息,他心情非常压抑。 他真不知要怎样和夫人说清这些事的前因后果。现在,见到面前的红、绿、蓝三色镶钻宝石戒指,他反倒恨夫人没在场。 他对钻戒没研究,分不出好坏,也不知夫人喜欢哪一款。他犹豫着,只听王灵芝说:“ 这每个戒指都是铂金戒指,碎钻镶嵌宝石。价钱也差不多,就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宝石了。” 王崠想了想,勉强地说:“ 我夫人是五月生人,就要个绿宝石的吧。”

     “ 哦,你连这个都懂,真行啊,有眼光。”

     王灵芝说着从纤纤中指上退下戒指递给了王崠,说:“不搅和你了。我这就去接弗泯弟弟,回老家过节。嫂子和稚宏师兄今晚带他们的两个孩子,住在王氏会馆里。稚宏师兄后天带孩子们回去。 嫂子要等到尔康转院时,陪尔康和他妈一起回去。他们这几天的房租都已事先上好帐了,不用你操心。 你想好了咱们谈过得这几件事,就直接和我联系。 嫂子这几天没时间传话。 好了,回头见。祝你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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