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怪物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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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荒原。 走出上百里路,难得见到人烟。 一群秃鹫在天空盘旋。 呼啦啦地落地,争食地上的残肢碎尸。 参与争食战斗的还有成群的鬣狗和无数的乌鸦。 这些以腐尸为食的动物们,早已被血腥尸臭挑逗地胃口大开。 寒风刮过大地,风神看见遍地的肢体,干涸的血迹,被动物们撕裂开的空洞肚膛,碎烂的内脏残渣。 有些是人的,有些是马的。 折戟断剑在寒阳下闪着冷光,在大风中嗡嗡作响,仿佛在向这个空洞的世界述说着一段凄惨的故事。 风神慍怒,使足劲地擦刮着这片荒凉血腥的大地。
五天前,这里刚刚有过一场血腥的杀戮。 一方是三千人的异族迁徙部落。 开路的骑士们凶猛强健。 且饥饿如野狼。 他们的目的地是离这片荒原一百多里外的 “响锣镇”,以及周围连绵的几个村落。 另一方是一支不足一百人的骑兵队伍。 他们从 “响锣镇” 出发游弋了两天。 一路上说着笑话,唱着歌。 以为这只是通常往复轮换的巡逻。
那几十个骑兵和他们的马,再也没有能回到 “响锣镇”。 他们的肢体和内脏就在这片荒原上,正在被鬣狗、秃鹫和盖天覆地的乌鸦群饱餐。 一百多里外的 “响锣镇” 和邻近的几个村落,也在三天前化为大火后的废墟。
异族骑士们和跟在他们身后,长蛇般的篷车队,满载而归。 在烧杀抢掠和暴食贪饮之后,他们打着腥臭的饱嗝,挺着积食的肚子,带走了掠抢到的布帛菽粟、糙酒、青盐,和数十个尚且能够生育,死人般麻木的妇女们。 女人们内心悲愤欲绝。 她们被强爆后,分配给了异族男人们作为女奴。 她们的丈夫、父亲和兄弟们,她们的母亲、婆母和姐妹们,早已身首两处。 尸体也在大火中化为焦炭和烟灰。 这些女人们太羸弱,无法保护自己,更无法保护他人。
寒风凶狠地刮着地皮。 大地开始僵硬。 异族骑士们心情大好。 虽然他们也失去了三百多个勇士,但这场劫掠收获颇丰。 他们悠闲地慢慢走着。 也许是恋恋不舍这片肥沃的土地? 绝不是。 他们是迁徙民族。 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们一生将只会杀人、放火、抢掠。 当然还有性交后生出更多的将来只会杀人、放火、抢掠的后代们。 再肥沃的土地,与他们何关? 异族部落的 “汗” 们慢慢地在马上晃着,争论着到哪里去再干一票。
秃鹫、鬣狗和乌鸦们没有跟随异族部落离去。 荒原上的几百具人马尸体足够它们忙活半个多月。 它们必须在大雪封原之前为自己曾上更多的膘。
“ 娘!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 一个活人在荒野上,打破了寒风、鬣狗、乌鸦和秃鹫的合奏。 这是一个黑瘦的少年,从头到腿裹着兽皮。 脚上穿着一双大大的布靴。中原人的式样。 靴子太大,里塞垫满了杂草和碎兽皮。 他高举起一只精美的银色扁壶。 这已经是他第五天来这里。 他正从死尸上挖掘财宝。 他寻找的财宝非金非银。 而可能是尚未吃完的半个馍,半袋炒米,或半壶酒。 最最宝贵的是前几次可能漏掉的小袋青盐。 这只银扁壶里装着的白色物体,正是青盐。
一个也是浑身裹着兽皮的人直起腰来。 她背上的大麻袋里已经鼓鼓囊囊。 在她背上晃着,叮当作响。 她大吼道:“ 太阳下山了,子甲! 回去了!”
母子俩找到了回去的路。 向他们家的篷车走去。 半路上,他们与其他拾漏的妇孺们汇合。 其中有比子甲更小的孩子们。 十几人一路走,一路愉快地交流着自己今天的收获。
突然,他们停下脚步,本能地挤到一起。 前面有一排玄色的武士们。 全副武装。 黑衣、黑甲、黑盔、黑色斗篷,骑在黑色的马匹上。 他们背朝西下的夕阳。 从雪亮的出鞘马刀上反射的寒光,刺伤着子甲的眼睛。 子甲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也不敢看。 他胆怯地将自己躲到娘宽大的背后。 他偷偷地环视四周,除了将他们紧紧围住的更多的黑甲骑士外,他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地下跪着两人。 男人是子甲所在一群人的家长。 是子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的 “汗”。 跪着的女人是 “汗” 近来最宠爱的 “敦”。 也是子甲和兄弟姐妹们的第二十三个 “娘”。 她已经身怀六甲。 地上还有三具尸体。 是正在奶孩子的第二十二个 “娘”,和她的两个孩子。 第二十二娘死时,紧紧地抱着的一个小小的婴儿。 两人同时被刺穿。 他们的血已经凝固,尸体在寒风中开始僵硬。 他们的尸身上仍然插着一把长杆梭镖。 那是 “汗” 的武器。 子甲还记得,婴儿的名字是 “午丙”。 第二十二娘的身边那具短尸是第二十二娘的大女儿,名字是 “巳癸”。 巳癸应该是五岁。 她原本可以跟着子甲一伙去荒原拾漏,可是她要照顾奶孩子的第二十二娘和婴儿午丙。
躲在娘背后的子甲听到一声命令。 子甲听不懂。 他感觉到娘用手将他拢到身后。 又是一声命令。 子甲还是听不懂。 娘回过头,轻声说道:“ 学我。” 啪! 一声鞭响。 娘的右脸颊上出现一道血印。 娘一手捂住右脸,一手拽住子甲。 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 娘一声没吭。
一人接一人,他们在黑武士们的监视下,将自己捡到的东西倒在地面上。 子甲看见娘随后脱下兽皮外套,脱下破烂的粗布内衣,最后是她昨日新被赐给的布靴。 她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干土地上,双臂高举,在寒风中赤裸着全身。 一个武士使劲抖落着娘的衣裤。 另一个武士围着娘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娘干瘪的前胸和宽大的后背。 他点点头,表示可以重新穿上衣裤。 他又指了指前面被检查过的另外几个女人,意思是要娘并入那里。 男孩子们已经被分开,一个接一个地,老实地,颤抖着跪到 “汗” 的前边。
轮到子甲。 他将自己捡到的物件倒在地面上。 一个武士翻了翻后,命令他脱衣服。 子甲听不懂。 武士用马鞭抽打着子甲,大喊道:“ 脱光! 听见了吗? 脱光!” 子甲还是没听懂。 可是他想起娘说过,学她。 于是,子甲开始脱他身上的兽皮。 他没有内衣,只有被草绳束紧的一层兽皮。 他松开草绳。 咣当,一只银扁壶跌落在冻硬了的地面上。
夕阳几乎被黑暗吞没。 武士喊了一声。 另一人送来一只火把。 前一名武士在火光中,仔细检查那只银扁壶。 他突然大叫一声。 接着一名魁梧的武士,将赤身裸体的子甲拦腰夹在腋下。 子甲听到娘的呼喊,马鞭的呼啸,和小孩子们的哭闹声。 武士将子甲摔在一匹黑马之前的地上,狠狠地踢了子甲一脚。 子甲只觉得天昏地暗,喘不过气来。 武士将那只银扁壶送到马上人的手中。
马上的人在火把的光焰下,看了一眼那只银扁壶,命令道:“ 给他穿上衣服。 将他娘也领过来。” 子甲听不懂说得是什么。 可是他听出来,说话的人是个女人。 她的声音比 “敦” 的声音还好听。 娘被拉了过来。 她用捡起来的兽皮将子甲裹住,紧紧地搂住子甲,哼哼着:“ 宝宝,宝宝,我的宝宝 ……” 娘的脸上又多了几道鞭痕。
骑在马上的女人说道:“ 要你来,是因为你能听得懂中原话。 我要问这个小子几个问题。 你给我老实地传达。 不然,母子全死。 就像那样。” 马上的女人用马鞭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曾经的第二十二娘和婴儿午丙,以及幼小的巳癸。 她又问 “敦”,也是子甲的第二十三娘:“ 告诉我,还有哪个孩子是这个女人生的?” 第二十三娘摇摇头,说道:“ 没有了。 她只生了那个怪物。” 她们的对话,用的是 “敦” 的番语。 子甲不会说,但是能听懂。
子甲是个怪物。 他只在娘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 他生下来后,一直又瘦又小,面目奇丑。 几个娘都说,他看上去像两条腿走路的鬣狗。 娘说他有十九岁了。 可是,他只有通常十岁的童子高矮。 他的智力也只能赶上通常七岁的儿童。 所以, “汗” 始终不承认怪物子甲是自己的儿子。 他经常因为子甲的一点点小错误,抽打娘。 边打边问娘是不是和鬣狗交配,才生出这么一个又蠢又丑的怪物。 他不打子甲,因为子甲不具备人的智窍,打他没用。如果不是因为娘是家中最能干的女人,承包所有的粗活累活,“汗” 早会将他们母子抛弃。
他们是一个 “捡漏” 家庭。 一个一夫多妻的群居体。 家长 “汗” 是家中唯一的成熟男性。 像狼群中的头狼,“汗” 不允许任何其他成年男人与他共享女人。 他将长大的儿子们赶出去,自谋生路。 家里有二十三个能生育的成熟女人,包括子甲的娘。 子甲和兄弟姐妹们曾有二十三个 “娘”。 这些女人们是 “汗” 一个接一个地 “养活” 的女人。 目前,除了死去的第二十二娘和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第二十三娘外,其余的娘早已像子甲的娘一样,成为 “汗” 的奴隶。 子甲像其他所有的孩子们一样,自四岁起,就要随着亲娘和其他的娘们去外面干活。
“汗” 的职业,如果能被称为职业的话,是跟在那群异族迁徙部落的后面,捡漏。 每次他们在前面杀人放火掠物后,“汗” 会去清扫战场。 他早先弄瞎了一只眼,失去了一只手,所以没有本事从旁人手中抢东西。 他只能 “拾” 人牙慧。 像在五天前的那场战斗后,异族骑士们和他们的族人们跃过战场,直接去抢掠更有油水的 “响锣镇”。 将 “清扫战场” 的事情,交给像 “汗” 这样的捡漏人群。
今天是他们捡漏的最后一天。 最初的两天,“汗” 每天都会特别强调要关顾中原人的尸体。 他们所谓的关顾绝非是埋藏死人。 这群人是杀人越货的迁徙部落。 对他们来说,人死了就像动物死了,应该留在大地上。 由冰霜雨雪去化解处理。 捡漏的蝼蚁们只负责为他们捡起值得捡的东西。
所有的捡漏人都知道,每当有与中原人的争斗后,需要特别关顾中原人的尸体。 他们将中原人的衣服、盔甲和鞋袜全部扒走。 将他们裸露的尸身留给鬣、鹫、鸦,和风雪。 子甲看见 “汗” 和几个凶悍的娘,为了保住他们扒下的几件竺布袄,与其他人动过刀和梭镖。
娘告诉子甲,因为那些死去的中原人是从 “响锣镇” 出发巡边的巡逻队。 按照中原人的习惯,每次巡逻,会在外边游弋一旬。 这些人的身上通常带着干粮、水、青盐,有时还有酒。 娘还说,中原人的东西最有价值。 将来可以找机会去和异族的大汗,换来粮食和青盐。 子甲听娘的话,在前两天里,他拼命扒下许多中原人的布靴和皮靴。 有多少只? 他数不清。 因为他像七岁的孩童,只能掰着手指数到十。
他脚上这双超大的布靴中的一只,就是他从一节残肢上扒下来的。配对的另一只是娘后来求 “汗” 赐予的礼物。 “汗” 还答应,今天过后,他可能会赐予子甲一身粗布衣裤。 当然如果是,子甲还能为家里找到更多的青盐。 明天他们不得不去追赶异族迁徙部落。 其余的捡漏人群昨天都已经走光。 他们是还未动身的最后一群捡漏人。 子甲不知道,此时跪在地上的 “汗” 非常后悔。 他过去一直是不迟于异族迁徙部落两天的路程。 他们其实昨天也应该离去。
“汗” 将再见不到异族迁徙部落的统领们、骑士们、男人们和女人们。 这一天,将是他活着看见落日的最后一天。也将是异族迁徙部落的三千多人,活着看见落日的最后十天的,倒数第一天。 骑在马上的那个女人,将会带领自己身边的一千帝国精英骑兵,将那些异族野蛮人统统剿尽。 包括部落中的老弱妇孺们。 整个部落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和焦尸。 因为他们对 “响锣镇” 的几百中原人行使过同样的野蛮。 在马上的女人和她的一千骑兵们的心中,对付未开化的野蛮人种只能比那些人更野蛮。 断草除根是消灭野蛮人种的唯一手段。
“ 问问你儿子,在哪里找到的这把银壶。要他带路去银壶出现的地方。” 马上的女人命令道。 子甲的娘问了子甲,并且解释说,马上那个女人要他带路去银壶出现的地方。 子甲点点头。 天已经大黑。 马上的女人让一个黑甲骑士带着子甲,另一个骑士带上子甲娘。 她又选出一百名骑士,举着火把,走向荒原深处。
子甲是怪物,是侏儒。 只有七岁孩童的智力。 他长得像两条腿走路的鬣狗。 他的嗅觉也像鬣狗一样的灵敏。 他能在寒风中,果断地嗅到一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他在白天无意中从银扁壶撒掉的几撮青盐的味道。 他当时不得不先倒在手中,用舌头舔舔。 因为银扁壶中的盐,散发着另外几种不同的气味。 他暂时不能确定那些是什么味。
风高月黑。 骑士们牵着马,踏踩着枯草和残尸,迅速到达子甲找到银扁壶的地方。 这里远离秃鹫和鬣狗争食的战场。 几具尸体还算完整。 除了他们的衣物和鞋袜在白天刚让子甲妈掳去。 女人在火光中,一个接一个地查看死人的面目。 女人看清了银扁壶的原主人。 死者是自家的奴仆。 是她特意派给弟弟的 “仆役”。
按帝国的律法,一个贵族子弟,即便是像弟弟这样的,心甘情愿做 “营训” 大头兵的,允许带上一名或几名奴籍 “仆役兵”。 仆役兵们可能是马奴,专门负责照顾主人的马匹;可能是奴仆,专门照顾主人的起居。 贵族子弟兵们参加 “营训”,武器、装备、马匹、仆役、马奴,甚至车辆和草料,全部由家里承担。 除非已中武举人,一部分的花销可由兵部报销。 按帝国律法,考武举的人必须够满二十岁。 贵族和军户子弟们,满十八岁必须参加 “营训”。 所以,贵族和军户的子弟们通常只能先 “营训”。 进而,他们在 “营训” 中的一切花销,都只能由家里承担。
女人的弟弟今年十八岁。 两年前,他偷用某位良民的户籍文牒,冒名顶替,蒙混进了一个兵营。 等到家里发现时,他已经通过三个月的集训,被分派到了 “响锣镇” 治所。 “响锣镇” 是一个简陋的军镇。 是帝国在大力拓边辟疆后,临时建起的粮草中转站。 镇中最奢华的建筑竟然是粮仓和武器库。 大部分人口是流动轮值的兵卒们和他们的家眷。 家里人劝不回固执的弟弟,女人只好派两名奴仆过来,照顾不懂好好照顾自身的弟弟。 眼见着弟弟的两年营训就要到期,没想到 “响锣镇” 却出事。 自己派来的仆役中的一名抛尸荒原。
女人继续查看。 她发现被趟倒的杂草上带有斑斑血迹。 她沿着血迹再向前走了一段,见到两匹死马、断弓,断箭,和一具异族骑士的尸体。 尸体的双手紧紧把住一把断刀,无光的双眼圆睁,望向漆黑的天空。 只有在激烈的打斗后留下的痕迹,没有弟弟的尸体。 “ 他一定还活着。一定。” 她环视四周。 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她用马鞭指向那片黑暗,问道:“ 那是什么地方?” 子甲娘战战兢兢地答道:“ 好像是一片树林。 我,我们没敢走到这么远的地方。” 子甲突然对娘说:“ 有味。” 娘在黑暗中捂住子甲的嘴。 但是,女人听到了,看到了。 她问:“ 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 他说,有味。” “ 有什么味?” “ 他说,血味,和青盐?” “ 什么意思?” 子甲娘说:“ 这个孩子呆傻。 请女相公不要过多操心。”
女人脱下身上的大氅,将自家奴仆的尸体包上。 她命令手下带上这几具完整的尸体,无论种族。 他们返回营地。 她决定天亮之后,再打扫一遍战场。 当夜,她将子甲和娘留在就近的帐中,要武士们好好看守。 其余的捡漏家成员们押在另一个大帐里。
清晨,子甲被吵闹声吵醒。 娘将他紧紧地抱住,让他不要吭声。 一会儿,从帐外进来一个武士,要母子俩跟随他去女人的大帐。 子甲在帐外,见到 “汗” 和两个娘以及几个弟妹的尸身。 其余的娘和弟妹们被捆绑在一起,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有两个幼小的妹妹正在抽泣。
进到帐中,子甲才第一次看清了女人的面孔。 真美呀。 在子甲的短暂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是不是娘常说的 “仙女”? 他的头上挨了轻轻的一击。 带着他们过来的武士吼了一声。 娘拉着子甲跪下。 娘轻声说道:“ 低头,看着地面。” 子甲蜷缩匍匐在地上,死死盯住面前地面上满是泥印的毡毯花纹。
女人问了娘很多话。 和娘用中原人的语言交谈了很长时间。 子甲听不懂。 最后,他听出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悲伤的腔调。 就像那天,“汗” 将另一只布靴赐给子甲时,娘的声音中带有的腔调。 还有更早之前,当子甲重病时, “汗” 赐给娘药,为他治病。 还有 ……
子甲突然说道:“ 血,盐,药 。。。” 他的头又被轻轻一击,武士吼了一声:“ 安静!” 子甲不懂,但是他安静了下来。 他抬头,用炙热焦急的眼光看着 “仙女”, 默默地念叨着:“ 药,药,。。。” 帐中响起轻微的小鬣狗的哼哼。 仙女望着他鬣狗一般的面目,一声不吭。 一会儿,她笑了,问道:“ 你是说 ‘药’? 有 ‘药’ 味? ” 子甲也懂了。 他点点头。 仙女将银色的扁壶递给子甲,问道:“ 是不是这个味? 盐和药?” 子甲又点点头。 她又问:“ 昨夜在树林外,你是不是也嗅到这个味道?” 当娘将问话传给子甲后,他使劲地点头,大叫着:“ 血!盐!药!树林!”
“ 来人! ” 女人命令道:“ 朱五师傅,你带上三十个人,带着子甲一起去树林看看。 其余的人,一部分人将这里收拾干净。 另一部分跟着我去荒原。 将我们的人,入土为安。 敌军的尸体焚毁。 朱五师傅,我给你两个时辰。 无论结果如何,二个时辰后必须回来。”
朱五师傅带着子甲离开。 娘却被扣留在大营里作为人质。 子甲没有听到娘的哭喊声。 他知道,娘对他的出行很放心。
背后的男人将子甲裹在自己的怀里,子甲感到男人的热血在沸腾。 男人的呼吸很沉重,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他听见男人念叨着奇怪的字眼:“ 淘奴,挺住。 挺住,淘奴 。。。”
他们很快到了树林的外边。 留下五个人看住马匹,其余的人跟随着子甲,顺着那股血与药掺混的味道,走进树林。 晚秋的树林的地面上铺满厚厚的落叶。 除了脚踏断枝和枯叶的喀嚓声外,二十几个人无声地跟在子甲和朱五师傅的身后。 队伍在一颗大树下停住。 这里明显地有人躺过。 地上有血迹,还有 …… 那股特别的没有散去的血、盐和药掺合的味道。 他们找到几片满是血迹的碎布条。 一支血迹斑斑的箭头。 箭头的倒刺上还有一丝人肉。 血迹已被风干。 朱五师傅的心下沉。 他感到眼角开始发潮。 他抑制不住地冲着树林深处大吼着:“ 淘奴! 你在哪里?!” 其余的人分散到树林里。 四面八方响起吼叫声:“ 十四郎君!” “ 十四郎君!”
子甲像狗一样,突然跳到一处,嗅了嗅,跑回来。 他拉了拉朱五师傅的衣襟,他指着一个方向说:“ 药,血!” 他从朱五师傅的手里抓过一片沾满血迹的布条,挥舞着说:“ 血!盐!药!” 他又指向那个方向。 朱五师傅明白了。 淘奴一定经过了那个方向。 子甲嗅到了他的气味。 朱五师傅带着几个人随着子甲,沿着那个方向走了小半个时辰。 面前出现一条狭窄的土路。 简陋的路标表明,这条路的一方,通向 “响锣镇”。
本名朱武的朱五师傅,原本是随着一队人马,跟着女人押送粮草去 “响锣镇”。 大约冥冥之中有先知,女人此次不顾一切地坚持要亲自随军押送粮草。 她还带上了自己麾下的 “飞鸾营” 的三百个女骑兵。 朱武明白,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弟弟。 半路上,他们得到 “响锣镇出事” 的消息之后, 一路狂奔赶到 “响锣镇”。 除了还在冒烟的焦木,和一些还没有完全化为灰烬的焦尸外,他们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那是两天前的事。 难道他们错过了十四郎君?
子甲也糊涂了。 他回头,面朝向另一个方向。 空气中,布上特有的那股血腥味在此处变得很繁杂。 他又味到了不同的血味。 是掺杂着烟草、酒、青盐和药的血腥味。还有马臊味。 他先是喃喃地说道:“ 离开了。 离开了! 离开了!!” 越说,声音越大。 最后,他冲着朱武大喊:“ 离开了!!!” 朱武不懂他在说啥。 子甲大哭道:“ 娘!娘! 妈妈!妈妈!” 朱武终于明白了。 怪物是在找娘。 于是,他们一起迅速返回到营地。
营地已经清理干净。 子甲娘换了一身干净的中原人的棉袄裤。 她身上披着老兽皮,站在 “仙女” 身旁。 和那个女人一样,静静地等待子甲和朱武一行。 其余的娘们和弟妹们都走了。 很久以后,娘告诉子甲,他们去了 “响锣镇”。 因为中原人准备重建 “响锣镇”。 女人将他们安排在那里。 娘不愿意与子甲分开。 所以,她留下来等他。
也是在很久以后,娘才向他说明,“汗” 那天清晨,准备带着他心爱的 “敦”,子甲的第二十三娘,和 “敦” 的娘,还有 “敦” 的弟妹们出逃。 “汗” 怕引起中原人的注意,准备丢弃其余的家庭成员们。 结果,他们被女人手下的骑士们发现,擒住。 女人命令将他们全部处死。 “敦” 的娘,原是子甲众多娘中的一人。 “敦”,第二十三娘,是她的女儿。 第二十三娘原本是子甲的一个姐姐,名字好像是 “癸巳”。 对,与五岁的小 “巳癸” ,发音正好相反。
娘告诉子甲这些时,他们躺在热烘烘的炕头上。 肚子饱饱的,身上暖暖的。 因为子甲立了大功。 女人在新 “响锣镇” 上,奖赏他们母子一处带有数间青砖大瓦房的院子,和两百亩良田。 子甲原来的几个弟妹和他们的娘,成为子甲家的奴仆。 子甲的娘成为他们的 “大敦”,中原人称为 “老主母”。 子甲成为他们的 “汗”,中原人称为 “主人”。 他们再也不用迁徙和捡漏。 他们开始学习种田和养鸡,学习纺线织布,和中原人的习俗。 子甲的弟弟们还被安排在镇上的公学里,开始学习中原人的文字。 女人答应会永远照顾他们。 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母子俩,根本想不到后来的荣华富贵。 他们眼前只求能够活下去。 子甲一下子扑到娘的怀里,哭诉他见到的,嗅到的和感觉到的。 娘的脸色大变。 她回过头对女人说:“ 女相公,那人还活着。 他与另外的几个人一齐去了东边。 正是该死的 ‘汗’,要带我们去的方向。 他们像是在追赶异族们。”
女人听到后,没有马上说话。 她的脸色变得异常的冷峻和苍白,像是盖上一层霜。她的牙关紧闭,嘴唇发抖。 她在心里快速地盘算了一下,命令道:“ 朱五师傅,你马上带上 ‘飞鸾营’,随着子甲和子甲娘,轻装、极速追过去。 由子甲带路。 记住,只要找到淘奴和他的人,就不要再向前行。 等我押着粮草、重甲,带着其余的队伍,汇合你们之后,我们再商量行动。 以淘奴的 …… 伤势”, 她看着手里的那几片滲透血的布条,说道:“ 他不会莽撞行事。 但愿,不会。” 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眼泪。 她轻咬下唇,说道:“ 出发吧。”
朱武懂女人想说什么。 小子若要有他阿姊一半的稳重和心机,也不会不辞而别,偷偷加入征西军。 他知道小子一心想做 “斥候”。 那也不是来新征地区,甘当大头兵的理由。 每一个陶府的儿郎,都是帝国的将校。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像小子这种出类拔萃的将才,绝对不能做大头兵。 那将是浪费人才。 一将难求,懂吗,小子? 你可以提前入营以便逃避进国子学,你的命却不该浪费在野蛮人的屠杀中。
他此时最怕的是小子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不该做的傻事。 到底,贴心的奴仆和数十袍泽们已赴黄泉路。 小子最重情义。 不然,也不会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子。 朱武不愿再往下想。 他又一次念叨了一声:“ 淘奴,挺住!师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