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青梨酸涩(2)
作者 金二秀贤
****** 详文如下 ******
刘金鎏被殴的那天傍晚。 当刘大邑司看见儿子被抬回来时的惨状后,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只觉目眩气短,印堂发黑。 小白洋湖一带历来没有人敢对刘家的人下此等毒手。 打狗还要看主人。
刘大邑司怒是怒,急归急,处理起事情来仍然有条不紊。 他先叫人到医馆里请来了楮州府中最有名气的一位外伤医生。 这边也问起事情的缘由。 家丁们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先,谁也不会想到,能在自家的地盘里出事。 刘家一郎刘金鎏有个 “城东霸王” 的绰号。 他的武功在楮州乃至周围几州中,赫赫有名。 他平日出门根本不需要前拥后簇地跟上一群人。而是犹如倜傥的大侠客,持刀独行。 以他的高大英俊,跺跺脚也能闹出三级地震的范儿,平日里,夕照酒楼的常客们见到他无不点头哈腰,退让三分。 所以这日,刘宅中的家丁们都没有跟着出去。根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忙乱之中, 邀请刘一郎到夕照楼吃酒的人求见。 此人是刘一郎的酒肉朋友之一。 那人邀请到了夕照酒楼的掌柜。 掌柜带着出事时在一边侍候的一个跑堂。 三人一起过来刘宅,求见刘大邑司。
三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个十之七八。 当听到是与一位陶七 “先生” 有了一些口角。 陶七先生是谁? 夕照楼的掌柜解释说,就是京城英国公府陶家的陶七郎君。 如今是衮国安平长公主的驸马都尉。 刘大邑司倒抽一口冷气。 这陶府的人,尤其是这位驸马都尉陶七郎,以能言善辩出名。 还有个爱自荐当讼师的习性。 仗着与皇室的姻缘和当今圣上的宠信,邕王府怕是也不放在眼中。 绝非善茬。
陶家与皇族的亲戚关系不只是由于陶七郎。 其他 “国公” 的宅邸无一被称为 “府”。 因为英国公本人尚主被封为 “女亲王” 的 “金鹰大可敦”。 先帝专门赐 “英国公府”。 大可敦是邕王的皇姊,先帝的同母妹妹,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平骧大长公主。 陶家是两代尚主。
夕照楼掌柜接着又道出在场的另外几位人物: 李子恭、莺柳是当地人,都比较好说话。 动手打伤刘一郎的人,亦姓 “刘”,是个粗汉。 他听命于一个被称为 “玉面桃郎” 的小陶将军。 又是一个 “陶” 姓? 有点棘手。 此陶与彼陶是什么关系? 那个店小二说:“ 小人只知道他们与莺柳称兄道弟。 好像提到过什么九年前的 ‘小桃桃’。 那个陶七先生还嚷着什么 …… 刘,刘一郎都头不配和如今的桃桃过手。 别的也没太听清楚。”
掌柜的悠悠我思地说道:“ 大邑司,如果是九年前的事,那可能与玦三郎君有关联。” 刘大邑司心中暗叹: 用你提醒吗? 一郎的事,又有哪件不与王府老三有关联? 掌柜的解释说:“ 鄙人只晓得是莺柳出面定下的雅间。 他们来时,生意开始繁忙。 鄙人没得空顾及来人。实在惭愧。” 他问带来的跑堂:“ 那个谁,你看清了小陶将军的长相吗?以前是否见过?”
“ 小,小人,小人只只只是一年前才来夕照楼伺候。 以前并无见过此人。 那人与李先生离开时,小人倒是瞥见那人的长相。 长得与咱们当地人不太相似。 个子高高的。 长得有点 …… 有点像西域过来的番女。 笑颜比小人见过的番女还要勾魂。对小人非常客气。 当时小人还想过,此人可不像是个打过仗的彪悍将军。” 跑堂的战战兢兢地答道。 刘大邑司听明白了: 是陶家的十四郎。本姓 “曹”。 就是刘一郎嘴里的妖孽。 他心中对夕照楼店里跑堂的这个蠢货,很不喜欢。 什么客气呀,彪悍呀, 像是暗讽自家的刘一郎。 一定是收了像样的跑腿费,得意忘形。 将来有机会时,一定要惩治一下。 “ 真是个孽障!” 他从牙缝里憋出一声。
刘大邑司送走了客人们后,支走了下人们。 他坐在自己的书斋中,陷入沉思。
要是单论,在平常的市井坊间,一个人是否会喜欢某人家的某个孩子的话,刘大邑司从来就不会喜欢邕王府中的老三。 可惜他是宦仆,没有权力对王爷家的公子们挑三拣四。 当奴仆的,需喜主人之喜,需恶主人之恶。 玦三郎君自小脾气古怪,却深得王爷的喜爱。 王爷曾说过,此子性子最像自己。 既然如此,刘大邑司也无需过于挑剔。
刘大邑司的本名叫 “刘福”。 在宫中时被称为 “小福子”。 多年前,小福子被分配去侍候六岁的皇十九郎。 当时,皇十九郎生母早逝,正被一位不很得宠,却一心争宠的婕妤收养。 宫中的太监们都懂得,服侍一个不得宠的娘子,自己便是永无出头之日。 小福子年纪小,是个地位低微的小黄门,被分派到哪里,就只有去那里。
皇十九郎三岁丧生母。 之后几年就像鞠球一般在几位妃嫔中踢来踢去。 他本人身体孱弱,一年四季离不开药。 夜里也常常需要起夜。 侍候病秧子皇十九郎是一件十分吃力的差事。 刘福第一次见到皇十九郎时,小孩子生气全无,犹如牵线玩偶。 小福子心疼这个病怏怏的皇子。 他伺候他吃药;伺候他饮食;伺候他睡觉;伺候他起夜;天气好时常常背着皇十九郎在院中 “散步”。 讲些宫内外的新鲜事。 虽然他自己也知道的不多。 很快小福子就成为皇十九郎离不开的近侍。 后来,有地位的 “贤妃” 将皇十九郎接到自己阁中抚养。 贤妃是皇五郎的,和三岁就因为倍受宠爱而被封号的皇十八娘平骧公主的生母。 平骧只比皇十九郎大一岁。 因为年龄接近,两人很快玩到一起。 皇十九郎的身体在跟着平骧疯跑的过程中渐渐强壮。 姐弟两人变得情同手足。
邕王后来常常感叹,是 “刘福” 这个名字给自己留住了福气。自从刘福开始侍候他后,他才有福气被贤妃收养;有福气在后来的皇位争夺乱战中幸存;有福气成为富庶楮州的悠闲 “单” 字藩王。 刘福,留福,这个名字太好,不但留住了邕王的福气,也留住了刘福自己的福气。 邕王永远不争不抢。 刘福对邕王永远不离不弃。 如今他本人的福气,包括一份非常丰厚的家产、老婆、儿子和孙子。 更重要的是,他是大邑司,不再只是一个伺候王爷的宦官。 想到儿子和孙子,刘大邑司长叹一声。 儿子侍卫了邕王府三公子这么多年,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刘大邑司正坐在自家书房里沉思,请来的医生过来报告。 他说,刘一郎此次伤得很重:右手腕骨折,胸肋似乎有断裂。 有句老话叫:“ 伤筋动骨一百天”。 以一郎目前的伤势看,他在半年内,右手怕是不能太吃力。
“ 另外,他根上亦有重伤,不能说一生无治,起码在近年内,床事要受到影响。” 医生委婉地说道。 刘大邑司却听出了他未点明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家一郎伤着了根,失去了再育子能力?” 医生尴尬地苦笑着回答道:“ 只是暂时受影响。 如果调养的好,还有望恢复。”
刘大邑司心中一阵悲哀。 他七岁时被净身入宫,早已失去生育能力。 原指望身体健康的养子能给他多生几个接香火的孙子。 养儿防老,养孙子是双重保险。 宦人去后亦盼血食。 祭拜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可如今儿子的命根也受了伤。 三年前,刘一郎被家里人逼迫催促之下,纳了一房妾室。 那女子虽然木呆,却是一个丰乳肥臀能生育的女子。 一年后,刘家得一男娃,今年快满两岁了。 不想,却要变成独苗。姓陶的指使人伤了一郎的命根,这是明摆着羞辱自己这个无根的宦人!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受到的屈辱,刘大邑司对陶家兄弟的恶行,深恶痛绝。
他擦掉眼角的泪花,深深地几个吐纳,起身走出书斋。 他嘱咐家里的仆人们好好伺候一郎。 他又叫人连夜将自己的求见名帖送到邕王府。 明天上午,他要去梨香观拜见邕王。
陶七郎并不知道刘都头在无意中,失足踢碎了刘金鎏的一只睾丸。 就是知道了,他也只会说:“ 老刘,干得漂亮!”
陶十四郎和李子恭先生事先离开了。 夕照楼斗殴的事全然不知。 假如换上是他出手,刘金鎏或许已见了阎王爷? 他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毙命。 马背上九死一生杀出来的玉面桃郎,只与马背上的强将为对手。 打杀刘金鎏这号泥地里蹦哒的蟾蜍,他怕脏了手。
***********
邕王不喜欢被 “俗事” 打搅。 近几年来,他更是将自己藏在 “梨香观” 中修仙。 大有 “非诚勿扰” 的姿态。 除了朝廷委任的刺史们、节度使们、或观察使们、巡抚使们等等从四品以上的官员,他不得不给个面子点点头,说几句勉励的客套话外,他一般只与他认为是 “同道” 的人交往。 这些人中包括闲云野鹤般的隐士大儒、乡村郎中、山间药师、私塾老秀才,甚至田中老农,湖中老渔翁。 当然,同道中人包括许多 “看破红尘” 的和尚道士。
但是也有例外。他永远不会拒绝老仆刘福的探访。 只要拜帖递上来,他一定见。
梨香观位于小白洋湖上的一个半岛上。 岛上原来十分荒凉。 上面有许多野梨树。 从来无人打理。 春华秋实,落叶枯枝,自生自灭。邕王就藩的第一年的春季,他走到半岛的边缘,被乱糟的荆棘拦路,只能遥望远处的一片片白雪般的梨花,他对跟在身后的刘福说:“ 福子,明年此时,吾要能够走到岛的南头。”
同年夏末,刘福献给他一捧绿中带红的野梨。 个个只有两个拇指绑一起大小。 邕王默默地看了一眼刘福,无声息地咬了一口野梨,细细地咀嚼后,说道:“ 酸涩,清新。 明年,吾要能够亲自采摘,用来酿酒。”
梨香半岛的 “野梨青” 果酒是邕王府的特酿。老三说没有莺柳阁的 “红果酿” 甘醇。 老大却嫌 “红果酿” 过于娘娘腔,不及自家的 “野梨青” 来得酸涩悍冽。
几十年下来,岛上的野梨仍然在春季献上如雪白花,秋季结满酸涩果实。 岛上再无拦路的荆棘,没人的野草。 梨还是野梨的味道。 岛上南端高处的断壁上,建起一处普通的民居。 规模远不如楮州城里富商大贾的住宅奢华。 这是 “梨香散人” 邕王的修仙居所 “梨香观”。岛上还有零散的茅棚鸡栏。 几群羊、几条狗、菜地、稻田。 不过那只是为梨香观衬景的设置。 为梨香散人量身打造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的意境。
邕王用完清淡的早点后,他要刘福一人陪他出去散步。 刘大邑司早已不再是侍候王爷的内侍,但他明白这所谓的散步隐含的意思。 他们分别背起侍者们准备好的萝筐。 他的筐内有一小罈自制的野梨青、几小包蕉叶糍粑、几小包枣栗段脩、碗碟、毡毯;王爷筐内除水囊外,还有镰刀、麻绳等劳动工具。 刘福跟随着王爷延一条小径,行向半岛的西端。 他与王爷几乎一样的打扮: 青布裋褐,箭袖手套,绑腿草鞋;头顶竹笠,手握一支行山杖。 表面上看,像是两位要下田的老农,实则真的是,只去散散步。两人边走边低声聊天。 除了鸟鸣禽啼,水拍岩石,风摇树枝,再无多余的杂音打搅他们。 但是刘大邑司知道,跟在十几步远的侍卫们和周围暗哨们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王爷的身影。
他们先是说笑些坊间八卦。 又感叹就藩于广南的那位藩王的不幸:两位公子都因病先于王爷而逝。 竟然没有留下一个孙辈。“ 是吾叔父。 当年皇兄因为要惩罚他在争极中的不善,流放到广南。 贬为 ‘广南侯’。 广南山高水深,荒凉路远,生活十分不易。 后来,皇兄改意,升他为 ‘广南王’。 却贬其子们为庶民。 嗟乎!一个亲王府就要这么断脉了。 ”
他十分伤感。广南王曾与他交好。 广南王亦卷进皇位争夺的乱战中。 当时,平骧长公主一再告诫他,慎勿卷入。 他又一再劝诫广南王,不要轻看了皇五子和皇十八娘这一对兄妹。 广南王还是忽略了他的警告,认为稚子戏言。 皇位最后果真让原 “幽王” ,先帝的皇五子, “黄雀在后” 得到。 最终保住性命的皇室成员们都清楚,这个 “黄雀” 的阴辣无情。
邕王,万事无争。 崇尚黄老道学。 性子历来温和寡淡。 虽被登极后的皇五兄封为 “邕王”,却一直保持 “亲民” 与 “淡泊”。 他在王府中的宦官、侍卫、奴仆们面前,从来不自称 “寡人”,只用 “吾”。 喜欢他们在私底下称他为 “阿郎”。 他只在与门客们商议大事时,或接见朝廷命官们时,或谥封大儒们时,方用 “寡人” 二字,以示正式。
他和刘福两人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 王爷不紧不慢地问道: “ 福子,听说陶家的小七又给卿添麻烦了?” 几十年后,“小福子” 早已变成 “福子”。
“ 阿郎,是犬子醉酒后,叨扰了陶七先生。” 庶民们的习惯: 尊称自家老爷为 “阿郎”。 邕王爷喜欢这种平常人的称呼。如此才更显得像是一家人。
邕王笑笑,说道:“ 福子,卿来得正好。 先不提陶小七和一郎之间,孰是孰非。 先说说这一条消息,孰善否。 昨日午后,吾得到消息,陶家的四郎即日将走马上任楮州刺史兼团练使。 楮州历来为江南重州。 楮州刺史过去一直是由中书宰辅们推荐。 中书省从未推荐过陶家的子弟们。陶家的势力一直在北境。 此次任命大有些意思。 送邸报来的信使,亦带来皇姊平骧大长公主的来函。 函中说,四郎家眷将暂住清音坊的 ‘水月居’,直到四郎能在府衙附近找到合适的私宅。 四郎本人坚持弃用原刺史官邸。不知何意。 吾姊函中提醒,要吾多多看顾这位陶家后生小辈。 吾历来不问俗事,看顾怕是看顾不来。 卿对州府城最为熟悉,吾还要拜托卿,为吾代劳。”
原幽王践祚后,施行了不同的分封制度: 自他改记的元年起,不再封 “单” 字王。 单字王将只用于谥封。 已封单字王如 “邕王” 的藩府仍可建于封地内的州府城之外。 保持出藩前在京的亲王府邸。 封地所在州的刺史、司尉、司判等要职,由朝廷任命。 这些朝廷命官们无权干涉藩王封地内的行政税赋。 对各藩王们却有监视巡查权。 因为江南富庶,楮州刺史历来是个肥缺。
刘大邑司沉默着想了一下,说道:“ 阿郎,俾下怕也是力不从心。 倒是 ‘梨香别院’ 的贾邑司颇为能干,人也古道热肠。 他家小女儿正好在水月居做婢女。将来可以一并推荐给陶使君家眷。”
王爷点点头说:“ 如此甚好。” 这就是同意了。 刘大邑司心中暗喜。 刘一郎已经多次非言姓贾的。 觉得后者碍手碍脚。 几次要坏他的事。 刘大邑司则怀疑他是朝廷的暗桩。只一条,姓贾的是邕王侧妃从娘家带过来的人。 刘大邑司对没有净过身的人不太信任。
王爷又说:“ 福子,近来吾再次咏读《道德经》,颇有感悟。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老三正是冲犯了 ‘持而盈之’ 而不知 ‘不如其已’ ,才得到教训。 但愿他复封乡伯后,能不忘前误。 吾亦送卿家一郎一句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 告诉他,不可事事过刚。” 他叹一口气,说道:“ 吾与卿均已老矣。 最不愿也遇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 不知卿是否考虑过,要一郎早日成家立业? 如果吾没有记错的话,他已过而立之年?”
刘大邑司突然又是一阵悲哀油然而生,竟然老泪纵横。 他哽咽着哭诉刘一郎所遭不幸:“ 阿郎,这不是欺人太甚吗?原以为近十年的事情早已揭过。 不曾想,陶氏兄弟又返回,持陈年旧事报私仇。 如今楮州刺史亦将为陶氏所控。楮州老百姓到哪里去讨个公道?俾下还仗着有王府撑腰,可与陶氏兄弟讨教一二,普通百姓们呢? ”
王爷沉默着,没有马上安慰老仆。 在他看来,多说无益。 此处无声胜有声。
其实在九年前,他就得知了绑架小桃桃的幕后黑手是谁。 也得知陶七郎后来不得不就此放手的原因。 作案当事人被统统灭口。 楮州府城内的捕快们也被买通。 之后,只剩下莺柳和桃桃本人能够作为间接人证。 结果两人均不情愿公开事实的真相。 据说,可作为间接人证的莺柳是为了在楮州继续立足。 桃桃不愿指证幕后黑手。 一来他只是猜想是谁;二来是怕伤着邕王府的 “玦三郎君”。 虽然种种蛛丝马迹指向刘一郎,却无其它实在的物证和人证。 因为证据不足,“学子失踪案” 以桃桃被找回结案。 这引得一路追踪侦查此案的陶七郎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 陶七郎当时只有二十出头。 虽然很精明,却办案经验不足。 又是外地来的,查案处处受阻。 他发誓迟早要来楮州找回场子。 皇族众人也清楚,英国公府不会因为一个养子受辱,就与邕王府直接撕破脸面。 后来,陶府那边果然只告知邕王本人 “学子失踪案” 的可疑之人。 主持审案的人对嫌疑人刘一郎采取了宽大态度。
有件事,邕王一直没有与刘福挑明谈开,虽然两人都是心知肚明刘一郎在后来的 “楮州水师冗员案” 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水师冗员案” 的导火索正是那件 “学子失踪案”。 本来桃桃被找回后,失踪案已经了结。 刘金鎏幸运成为漏网之鱼。 本该老实低调地蛰伏一段时间。 他是个嘴无遮掩惯了的人,总在人前说绑架案判得不公。 常说楮州府衙的捕快兄弟们冤枉,不该被撤职,不该被罚俸禄。不是捕快兄弟们办案不利,而是那个妖孽确有摄魂妖法,早该挫骨扬灰。 一次醉酒后抖落出: 玦三郎君被小妖精迷惑,执迷于搞一个什么楮州禁军击鞠班。 为了从兵部骗取甲级藩贡军马,假冒水师军都虞候的笔迹,偷用水师军都虞候的官印。 还说,只要拿得出足够的钱,托玦三郎君在楮州禁军中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那时的玦三郎君只是水军中的文职小校。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没有人真相信,玦三郎君假造水师军都虞候信函,是因为被小妖精迷惑。 但此事大有可以利用的价值。 有心人通过其它渠道,早已得知了漕粮左、右两督校尉,合伙向水师军都虞候府买官的丑闻。 只缺个可以告黑状的借口。
刘金鎏的醉后失言,被有心人作为证据,写入军中卖官鬻爵的匿名信。 御史台收到匿名信后,在朝廷上谏。 圣上批复要求调查。 结果,查检了一个天翻地覆。 一下牵扯出不少人。 上至当时的节度使,下至某些兵曹,或被弹劾贬黜,或被治罪流放。 邕王府的玦三郎君只被贬黜为庶人,开除军籍。 他没有成为流放刑徒,已算幸运。 后来就有谣言说,朝廷强迫原驻扎楮州的军户们必须赴西北打仗,是对楮州军内腐败的惩罚。 朝廷的意向岂可由小民们随意度量?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自 “冗员案” 后,楮州从此不再是岁月静好。
某人的一张嘴,不知害得多少原楮州的官僚们和军户们家破人亡。在邕王看来,刘金鎏才是摧毁邕王府安宁日子的最大变数。
邕王很不喜欢刘金鎏,真心不喜欢。 这与刘大邑司打心眼里不喜欢 “邕三子” 一样。 但是老宦仆的家人就如自己的家人。 刘福是给自己带来福气的贵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碍于刘福的面子,王爷一直容忍刘金鎏。 王爷对陶家的几个郎哥儿们,除了决心弃武从文,再困难也要走文科举仕途的五郎外,印象也是一般般。 他没有正式接见过那个传闻中妖冶可惑的小十四郎。 反正是个养子,不见也罢。 但是举止浮夸的陶七郎,很有些令他不快。
昨天夜里,王爷已经得知了夕照楼斗殴事件的前因后果。 两方的一言一行都有报告。 今日一早,刘福到来之前,王爷已经知道谁是 “玉面桃郎”,谁是打手刘都头。 至于请刘一郎吃酒的人,王爷早被告知是皇城司例行公事,派来保护邕王府的 “更值侍卫”。
王爷很为难。 上次是,这次也是。 矛盾的两方,一方是对自己忠心耿耿,如同家人的老宦仆。 另一方是儿时情同手足的皇姊。 与上次一样,又是小子们之间的无聊争执。 幸亏自家的老三这次没有掺乎进去。 因为那小子事先得到了警告。 可是,老仆刘福的家事就是邕王府的事。 刘一郎再不令人喜爱,也是府里的 “家生子”。
“ 为什么都不能好好地管教自己的孩子?” 上次老三出事时,一向沉默寡言的嫡王妃,面对哭哭啼啼的庶妃,难得地发问过一次。 她用的是 “都”。 被问的人是邕王府的 “二夫人”,府中厨娘头刘大娘子。 确实是,为什么这些孩子们的娘们,都不能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
自家老三和刘家一郎这一对主仆,就像是永远酸涩的野梨。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
王爷和刘大邑司来到半岛的最西端。 刘福将毡垫铺在邕王喜欢的一块天然巨石上。 人坐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眺望小白洋湖上旖丽的风光。 这个观景点,最早是被玦三郎发现的。 过去,邕王府的父子三人,春秋两季常到此处野餐。 有时,还会邀请名人大儒们,一同在月光下饮酒斗诗。
花好月圆的时光不复存在。 两子都有各种理由不再陪同老父亲在岛上散步;在此处野餐;在月下吟诗。
王爷坐下后,刘福跪在一旁伺候。 他有老寒腿,跪下、起身,十分不便。 王爷看见他的吃力样子,说道:“ 福子,不要勉强。 吾亦可自己来。 卿与吾同坐,再聊聊家常事。” “ 阿郎,这不合规矩。 下人岂能与主人同坐?” “ 福子,吾等年幼时,不是经常称兄道弟吗? 吾今日仍要称汝一声 ‘哥哥’? 今日,吾只想与阿哥吃上一碗果酒。” “阿郎?这,俾人 …… ” 刘福还要推辞。 王爷挥挥手,轻声说道:“ 致仕吧,福子。 人生七十古来稀。 卿已到含饴弄孙的年龄。”
刘大邑司哑口无言。 他感到震惊。 既然王爷已经发话,他不辞去大邑司一职,不行。 邕王府的大邑司,是多少下人们梦寐以求的位置。
邕王饮了几口果酒后问道:“刘一郎在府里也有十几年了吧?” “ 前后加起来有十七八年了。” “ 好快。 卿致仕后,要他马上申请退役。 他是独子,需要在家中孝敬父亲。 吾先准了。 先搬去白潮县。 淡出楮州府的人际场。 吾望卿等先做一些日子的乡绅。 要多做些对白潮乡里乡亲们有好处的善事,多争得一些誉荣。 一郎伤愈后,避免再到外张扬过市。 要学会韬晦,做一个一心向善的大孝子。 这只是第一步。 而后,卿需要近早着手,为一郎捐出一个乡伯。 ”
刘大邑司这下明白了邕王要他致仕的目的。
“ 阿郎,讨乡伯要有两位公侯的推荐。”
“ 广南那边,有一位戚姓县侯。 其庶女一年前与前夫和离。 且不论女子和离的原因如何,她的岁数与一郎相似。据说,相貌虽不及沉鱼落雁,亦算上乘。 颇具大家闺秀风范。 邕王妃愿做保,介绍此女与一郎结姻。 先订婚即可。 侯门女子出嫁,讲究门当户对。 他家既然愿望早日嫁出这位二婚的庶女,阶地略低亦可。 如果卿家愿娶,卿可请戚县侯出面,保荐一郎为乡伯。 第二位保荐人可用 ‘渚暨郡王’。 吾会与琚哥儿沟通。 郡王与国公等同。 一位郡王,一位县侯,足以。 哝,卿一定要将聘金、聘礼、谢金、谢礼都备足。 琚哥儿那里可以缓办,戚县侯要尽早。 重要的是,所呈报的善举一定要多。 被荐人的善名一定要高。 吾再奉劝刘一郎一句: 话多易失言。要他以后少说话,多行善。 无为而治。”
邕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一个不能与贵族同席的奴仆,没有在酒桌上与对方斗酒的可能性。 说白了,你要和陶七郎斗,要先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
🔙 《金鞭美少年目录》 (7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