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茅非彼毛
(Stories of The Maos)
(一) 朋友们
“ Jenny, say, ‘ 山川壮丽 ’ ”
“ san cuan zuan li ”
“ 不对, 是 ‘ 山川壮丽 ’ !”
“ Yes, I did say ‘ 三汆钻丽 ’ ”
“ 不对,是 …… ”
“ 好了,好了, 老兄,你自己的发音就不对。 你那个 S-SH 不分的台湾腔,听上去不就是 ‘ 三汆钻丽 ’ 吗? OK, Jenny, follow me! ‘ shan(山)’, 对! ‘ chuan (川) ’, 对! ‘ zhuang(壮) ’,卷舌! ‘ zhhhh uangggg’, 喉音! 对了! 放在一起来一遍! ”
“ 山、川、壮、丽 !”
“ VERY GOOD !” 小熊 Tommy 笑了。
“ 小熊,我不是台湾腔,是福建腔。” 茅同学不好意思地说。
“ 一水之隔,有区别吗? 好了,老茅,你就省点事吧,别再把我的 Jenny 带歪了。”
“ 你的 Jenny ? 从什么时候起, Jenny 成了你的 ? Jenny 是大家的!” 坐在一边一直玩网游的 Kevin 调侃着说。
Kevin (凯文)同学比较爱装糊涂。 小熊和 Jenny (珍妮) 从高一起就一直要好。 这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两家只隔着一道木栅栏,虽然小熊家搬到那条街上,比 Jenny 家晚了近乎十年。 高二一开学时, 珍妮就公开地在她的好友中公开宣布, 不允许任何女生再打小熊的主意。 她有点过份敏感: 小熊在她眼里,是天是地。 在别的女孩子们眼里,不过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肉嘟嘟的,个子不高,还带着一副近视镜。 人很内向。 虽然 Sciences (科学)成绩在年级中是数一数二的,英文却差了一点,也许是因为嘴笨。 在喜欢看脸的高中女生们的眼中,他并不很 popular ( 有人缘,有人气 )。
Kevin 同学调侃小熊同学也有他的道理: 他和他的双包胎弟弟 Kenny (坎尼)是高二春假后,才过来的两个转学插班生。 他们家从温哥华搬过来不过两年左右。 兄弟俩刚转入到现在的学校,马上被美丽活泼又热心为人的 “校花” Jenny 吸引住了。 两人曾经相互竞争过,看谁能先得到 Jenny 的芳心。 Kenny 倒是很快就移情别恋了。 Kevin 却对 “名花有主” 这样的打击,耿耿于怀。 他家还在温哥华时,他就在 “撩妹” 上输给弟弟。不知为什么,他在女生中一直就没有弟弟那么有人缘。 他们两人可谓长得一摸一样,只是性格稍有不同。 怎么弟弟总能很快交到女朋友,自己却总是落后?
最令他咽不下气的是,学年结束前,他的朋友们个个都能趾高气昂地,早早地开始备战 PROM (毕业舞会)。 包括弟弟 Kenny。 只有他,问了好几位女生,却一直没有一个肯定的回话。 尽管 Kenny 的女伴并不承认她本人是 Kenny 的女朋友,却在第一时间里就答应和 Kenny 一起出席舞会。 她还提议,假如 Kevin 届时还未找到舞伴,她就陪他们哥儿俩一起去: “ I would have two beaux. How delightful! ” ( “ 我可能会有两个追求者,好令人兴奋!”) 她开玩笑地说。
Kevin 想:“ 呸,只有 Jenny 才配有多个追求者。 浪吧,你就浪吧。” 他对 Kenny 死追的女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是此女不够漂亮,不够俏皮,不够聪明,而是 …… Kenny 说不清楚,反正他对类似的女孩子们,不来电。
Jenny 不一样。 Kevin 不知道在梦中梦见过她多少次。 他常梦见,他开着爸爸送给他的那辆 Porsche cariolet ,就是那辆亮丽的保时捷敞篷跑车,带着珍妮去魁北克城游玩。 有时,还梦游了 P. E. I. 岛。 Jenny 说过,她最喜欢 《 Anne Of Green Gables 》 ( 《绿山墙的安妮》)。 小说里的 Anne ,就生活在风景如画的 P. E. I. 岛上。 为了得到 Jenny 的好感, Kevin 老实地读完了整卷的 《 Anne of Green Gables 》。 Kenny 没有做到。 小熊也没有做到。 他做到了。 在他的梦中, Jenny 的长发随风飘洒,她的笑容好灿烂。 醒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 G 级驾照。 他发誓一定要在高中毕业时拿到 G 照。 那样,他就真地可以带着珍妮一起上高速,再不用提心吊胆地怕被警察抓住后,罚他无照行车。 小熊笨手笨脚的,从来没有摸过方向盘。为此,Kevin 不太看得起他。
再说,小熊家里也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花上十几、二十几万美元给儿子买一辆崭新的跑车? 绝对不可能。 在玩跑车这一方面,小熊、老茅,和其他的华裔朋友们,都不是他和 Kenny 的对手。 那年夏天,自家老爸为了庆祝两个儿子的初中毕业, 弹指一挥,送给每人一辆 Porsche cabriolet(保时捷敞篷跑车)。 当时就定了下了颜色和其它配置。 从此,Kevin 的保时捷是他的骄傲。 是他的心肝。 是他的小情人。 如果他追不到 Jenny,他要更加全心全意地爱护他的 “ 佛思卡”。 “佛思卡” 是他给自己的保时捷起的名字。
小熊听出了 Kevin 不满的问话,他没有回话。 他知道 Kevin 挺嫉妒他和 Jenny 之间两小无猜的爱情。 在他看来,Kevin 根本不配和他的 Jenny 交往。 Jenny 如此聪明伶俐,假如真与 Kevin 这种没脑子又爱炫富的人交男女朋友,岂不真是 “ 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 ? 小熊脾气再温和,表面不说,心里还是看不起学习成绩比他差许多的 “沈氏兄弟”。 Kevin 和 Kenny 是一对 “沈” 姓双胞胎兄弟。
只是 Jenny 对 Kevin 和其他任何男生们,都过于友好了。 她的友好很具有挑逗性。 他记得妈妈曾经说过,她不太喜欢 Jenny 的 “轻浮”: Jenny 对长辈们,直乎其名,一点都不懂规矩。 他不同意。 那时他们全家刚刚落地加拿大。他父母将国内的一套礼教全数带了过来,硬要套向Jenny。 Jenny 是土生土长的亚裔加拿大人。 她本就是这样无拘无束、活活泼泼地长大。 再说,她又不会说中文,谁能搞懂那一套老规矩? 假如没有 Jenny 的帮助,像他这么内向嘴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出一口和本地孩子们发音差不多的英语。
Jenny 有些过于讨喜。男生们本来就容易喜欢美丽活泼又聪明的女生们。 如果一个女孩子本人又主动挑逗,大部分的男孩子都会被她吸引上。“ 除非他是个 GAY 。” 小熊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他的另一个朋友的形象。 “ 感谢上帝, 他对我的 Jenny 没有丝毫兴趣。 不然,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小熊知道他女朋友的性格。 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那么有人缘的 “校花”。 那么轻易地在高三一开学就被选为学生会主席。
他没有理睬 Kevin,反而问茅同学: “ 我饿了。 你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
“ 自己去厨房里ZAO!” 茅同学说。
“ 是 ZHAO, 不是 ZAO 。” 小熊嘟囔着,和珍妮一起去茅家的厨房里翻冰箱。 小熊只敢顶撞总像大哥哥一般温和忍让的茅同学。
“ Get something for us, please. ” (“请给咱也找点吃的。”)Kenny 一厢情愿认定的女友 Natalya (娜塔莉娅)说。
这一群朋友们正在外号 “神童老茅” 的茅同学家里聚会。 在庆祝他们姗姗而至的高中毕业季。 从下个月起,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去向,各自有各自的安排。 到了八月底,好几位同学要去外地上大学。 再要见面,将不会是很容易了。 虽然,他们都住在同一市里,要离开的朋友们也答应过,要回来过圣诞节,可是各家都相隔着好几条大街,加中街,加小街,甚至高速公路。 又有谁能保证,圣诞节一定能回到家乡过节? 又有谁能保证,明年暑假时,他们还能够全员再相聚?
一会儿, 小熊和珍妮回来了。 各自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 上面堆着不少的零食和新鲜瓜果。
“ 怎么都是些健康食品和水果? 一点都不解馋。 ” Kevin 抱怨说。
“ Wow, tofu stuff ! I love it ! ” ( “ 好呀,豆制品! 我喜欢! ”)Kenny 的女友高兴地说。
Kenny 终于从一直盯着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笑着说道:“ What you like, what I like,Baby though I really hate Tofu(你喜欢,我就喜欢,宝贝。虽然我真不喜欢吃豆腐)。” Natalya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笑魇如花。
小熊温和地解释说:“ 她们女士们不是要控制体重吗? Jenny 专门挑了一些多吃也不增体重的食品。 啤酒还是我坚持要拿来的。 喝吧,哥们儿。”
Kevin 没有理会小熊的解释。 他问茅同学说: “ 主席,什么时候开始烧烤?” 茅同学还有一个外号叫 Chairman Mao (毛主席)。 Kevin 喊道: “ 傻不傻呀? 没有烤肉,光喝啤酒有什么意思?! ”
Jenny 笑着说:“ I can drink beer without meat as long as there is cheese (只要有芝士,没有肉,我也可以喝啤酒)。”
“ Me two(我第二)!” Natalya 赞道。
“ Me three(我第三)!” Kenny 跟进。
这下,尴尬的只能是 Kevin。
茅同学和稀泥地说:“ 再等等。 我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他说要给我们带回今天才加工好的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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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茅战士
茅同学是转学生。他是在高二快放暑假时,办理好的新学年转学的手续。 他将从中国某地转入本校的高三年级。 他不但是转学生,还是一位复读生。 他放弃了在中国国内上大学的机会,心甘情愿地要在当地公立高中里再混一年高中生涯。
这位同学后来在学生体中得到一个外号: Chairman Mao “毛主席” 。 他姓 “茅”,不是 “毛”。 本来为非华裔高中生们解释清楚此 “茅” 非彼 “毛”,就是一件繁琐的事情,外号一旦叫开了,就很难收回。 茅同学得此外号的背后,当然有故事。 此处不叙。
茅同学是一位 “神童”。 他十六岁时就参加过国内的高考。 那年,他在他家乡市里夺得理工类考生的头牌,是省的理科前十名。 总之,进入 “上海交通大学” 绝对没问题。 好像 “上海交通大学” 是他唯一报考的大学。 他没有与任何人商量,只报考了 “上海交通大学”。 至今他也解释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些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奶奶却不舍得让他只身一人,去外地上大学。 奶奶叨叨着一口闽南土语,大约的意思就是 “ 孩子岁数太小。 没有奶奶的照顾不行” 。 茅同学是在爷爷和奶奶的膝下长大。 奶奶舍不得让他走得太远,情有可原。
茅同学的老家在福建乡下。 他本人却出生在加拿大国多伦多市的某医院里 。 他生下来就是加拿大公民。 他出生那年,他父母都还未能得到加拿大的 “枫叶卡”。 生下他不久,父母为了全力打拼,以便在加拿大站稳脚跟,狠着心将他送回了老家。
这里要说, 就是茅同学父亲的奋斗史。 我们暂时给这位先生起名 “茅战士”。
茅战士的奋斗史,在他那一代移民中,也不能算是十分的离奇。
他如今是当地一位副食品加工厂的老板。 是一位令人敬仰的实业家。 早年间,却是一位穷困的打工仔。 再早一点,是一位偷渡客。 再再早一点,是解放军退伍军人。
二十几年前,中国老百姓们比现在穷很多。 生财的路子也很少。 广东、福建一带流行向当地的蛇头们交上一笔美元巨款,一船一船地偷渡到北美的唐人街打黑工。 多数去了美国。 有那么一阵子,美国人的海岸线把守的异常紧,登陆不容易。 不如加拿大的海岸线,登陆来得轻松。 许多偷渡客在买卖人口集团的组织下,先登陆 BC 省的北边。 那里人烟稀少,还有货运码头。 运气好时,他们再人不知鬼不觉地通过早已疏通好了的 “地下通道”,直接偷渡到美国。
这些偷渡客们,事先被仔细地教导过,人人知道该怎么对付海关人员。 如果载运偷渡客的船只,很不幸地被加拿大的海警发现了,扣押了,先不要急着逃跑。 当海关人员问起时,就称自己受到了迫害,不得不采取此等下策逃跑。 说政治迫害也通;信仰迫害也行;甚至 “不让我生第二个娃”,也是很好的理由。 这么做,是为了博得当地海关人员的同情心。 二十几年前,加拿大的政府工作人员中,仍以白人见多。 在法度国家成长起来的绅士们,只读报纸上的不实报道。 哪里见过现实生活中,如此狡黠的刁民们? 中国小民们的政治智慧,堪称一绝。
加拿大是一个人口稀少,资源丰富的国家。 一年多上几百口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加拿大人,还爱自诩比别国更加讲 “人道”。 他们对偷渡客们,也是能帮就帮。 那一时期,绝大多数的偷渡客们都可以得到暂居证,和一笔安置费。 因为他们给出的理由,可以统称为 “政治避难”。 予以难民们的福利却有一些约束。 诸如,在暂居期间,不允许随意打工。 还要定期报到。
对身负重债的偷渡客们来说,不打工是不可能的。 “打工” 本来就是他们偷渡的目的。 政府给的那一点点难民安置费,根本不可能偿还他们的家里人,为他们偷渡而欠下的巨额债务。
再说,万一几个月后,被加方遣返回国的话,那不成了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至于如何一边拿着加国政府的钱,一边打黑工,这不用偷渡客们操心。 干人口买卖的蛇头团伙,早已建好了一条龙式的地下操作线。 许多偷渡客,拿到钱后,继续潜逃到美国。
那时的茅战士,后来的茅老板, 就是口称自己受到信仰迫害的偷渡客之一。 不过,他没有潜逃。 而是大胆地赌了一把,通过了政治避难,最终在加拿大立住脚。 他的运气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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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茅战士的赌博
茅战士的借口半真半假。 长故事短说: 他十八岁时,出去当了三年的兵。 三年下来,人变壮了,胆子变肥了,脑子也变得活络了。 退伍后,家里人为他张罗了一个尚未完全成年的小媳妇。 大舅哥是茅战士的初中同学。 媳妇人虽小,真的很小,却很勤快,很孝敬。 过门后,婆媳关系好。 两家走得很近乎。 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我家的事也是你家的事。 那期间,虽然茅家不富裕,也算是岁月静好。
只是,小媳妇的妈的一个隔三代的远房表姐夫,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叫人蛊惑着,加入了一个什么练功组织。 那时,有个现象叫 “信仰危机”。 就连许多有知识或没知识的城里人,都稀里糊涂地加入各式各样的民间组织,相信各式各样的 “大师”。 半文盲的农民们,日子过得清苦,也最容易被人蛊惑利用。 所以,稀里糊涂地加入一个神秘组织,也并不完全是茅战士小媳妇的隔四代远房表姨父的过错。 不过, 假如他老人家自己悄悄地加入了组织,也就罢了。 他还喜欢在亲戚和熟人中噪聒他那个组织的宗法。 从近亲到远亲,再到远亲的亲朋们。 结果,不但远近亲戚们,就是十里八乡的杂人们,都或多或少地开始练习功法。 这些人一致认定,茅战士小媳妇的隔四代远房表姨父,是功法大师。
结果有一天,政府宣布,这个组织是个非法组织。这个功法是假功法。百姓们还是不要信它为好。
既然当今的政府说了,这个东西不好,那么这个东西肯定是不顺应 “天时”。 许多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先后退会。 远房表姨夫中毒太深,不能自拔。 别人玩笑地称他为 “大师”,他还真相信自己是 “大师”。 他的功夫已练到N层之境界。 只差一层便可 “通天得道” 炼就金刚不坏之身。 他坚持不退会,坚持要练成神仙。
有一天,他老人家被当地公安部门叫去喝茶。 多数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是老实地去,老实地回。 偏偏他老人家钻牛角尖,非要当面证明 “火毒无浸之大功法” 的无限法力。 结果,当然是丢了性命。 是畏罪自杀? 还是为了信仰而献身? 智者见智?
退伍军人茅战士的丈母娘的隔三代的表姐,坚持说老公死得冤枉。 她哭得惊天地,动鬼神。 远近亲戚们看着她实在可拎,决定抱团去当地政府那里,讨一个说法。 本来也是,那个突然成为非法的组织里面,有那么多的人比远房表姨父更加走火入魔,凭什么一定要为难一个半疯傻的,一根筋的农民?
茅家本家没有人信那种神功。 农民,挣生活不容易,哪有精力去练神功? 可是,隔四代的远房表姨父是茅家小媳妇的亲戚。 小媳妇和大舅哥拉着茅战士,去为 “讨说法行动” 壮声势。 当时,人是去得多了一点。 其中有不少是看热闹的路人们。 在政府的办公楼前,乌泱泱、黑压压的一片。 对当地政府来说,这可算是 “群体闹事”。 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结果吗,当然是一片混乱。 茅战士头上也挨了两棍子。 因为混乱,是谁打的? 他们不清楚。 权当是协警们的过错。 好在,这两棍子,没伤着脑子,只伤着皮毛。 血却流得吓人。 当时,他被他大舅哥和小媳妇抬回家。 三天后,他仍然赶到到集合地点,登船偷渡。
他们那条船不幸被加拿大海警扣押。 偷渡客们统统被送到集中营。 要由海关的官员们一一审问。 当问到茅战士,是如何受到信仰迫害时,机灵的他添油加醋地把这前后的故事叙述了一遍,加上头上显眼的疤痕为证。 在一旁当翻译的闽南老乡功不可没。 茅战士哪里会讲英语? 全靠翻译的忽悠。 那官员听后十分同情他: 茅战士确实为受到信仰迫害的难民。 他应该得到暂居证和安置费。 当翻译的闽南老乡,找了个机会,悄悄地塞给茅战士一张纸条。
茅战士天生是个精明的人。 他在部队里呆了三年,真没有白混。 胆识比一般的偷渡客们大了不少。 他手里攥着顺利拿到的暂居证,心里感谢加拿大官员们的愚蠢:“ 加拿大国,真是一个好地方。 太有同情心了!太讲人道主义了!” 他打开老乡塞给的纸条,是在多伦多唐人街的一个地址。 他听说,多伦多的唐人街热闹非凡。 打黑工的机会,比比皆是。 他跑来多伦多。 一边做难民,一边在福建老乡开的超市里打黑工。
实话说,打黑工的日子非常苦:身、心皆苦。 你明知道被剥削,也不敢申告。 他欠着蛇头们几万美元。 辛苦挣来的一点点钱几乎全部还了债。 茅老板后来告诉儿子说,当年他时刻不忘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对他的期盼,经常唱着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 不知为什么,茅战士至今除了《东方红》,只能记住这首《打靶歌》。
他硬挺了下来。 那时,他很年轻,一门心思要拿到加拿大的枫叶卡。
儿子小时候曾问过他:“ 爸,你唱的那个是什么歌呀? 从来没有听到过。”
“ 红歌。 是当兵的时候,经常唱的歌。” 儿子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哇,老爸当过解放军? 厉害!
茅战士对小娃娃茅同学,提起在唐人街打黑工吃到的苦头。 他最后说:“ 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们能过上好日子,咱什么苦不能吃? ” 他嘱咐儿子:“ 在这个世界上,相信什么,都不如相信自己的直觉。”
起初,他没有告诉儿子,头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儿子以为是他当兵的时候受过伤。 小娃娃时的茅同学非常佩服当过解放军士兵的茅战士。
到底有一次,茅同学从奶奶那里听到了他们远房亲戚练神功的故事。
儿子问他:“ 我奶奶说,那个神功练好了,真的是火毒无浸。 爸,是不是这样?”
他揪着儿子的红领巾,喝道:“ 瞎说八道! 你奶奶不懂科学。难道你也不懂?一个肉身哪能和 ‘油火’ 对抗?” 他当即嘱咐父亲,以后两位老人不许在孩子面前再谈论那些往事:“ 能不能让孩子在学校,专心学习科学道理? 这是为了咱们全家。”
当时,茅战士就下定决心,等到自己彻底盘下了副食加工厂,当上了说了算的大老板后,他要置房子置地。 一定要将儿子、老子、老娘,还有大舅哥一家,统统接到加拿大来。 到那时候,如果老爹、老娘还是念念不忘那个什么 “火毒无浸之大功法”,就由着他们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唐人街上,身着统一发放的黄T恤,兜揣统一发放的补贴,天天练功,练个痛快。
反正,他不相信任何鬼神,不相信任何功法。 他只相信: 他要靠自己的勤劳、忍耐和不懈的努力,为儿子创造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当他和小媳妇终于可以随意进出加拿大后,他坚决拒绝出钱,为老爹和老娘在家乡盖小洋楼。 反而,他要将大舅哥想法搞到加拿大。 他需要帮手和他们夫妻一起,操办副食品加工厂。 为此,他还被骂成了一个 “不孝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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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茅同学的选择
又是若干年过去了,当高考后并没有去上海上学的儿子,陪着爷爷奶奶着陆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时,过去的退伍军人茅战士,这时已彻底成为 “茅老板”。 “不孝子” 茅老板最后在多伦多市的郊外,孝敬了他父母一栋 “小洋楼”。
这栋小洋楼可不小。 他们三世同堂,阖家快乐。 他父母的抱怨当然是,加拿大的冬季,实在是太、太、太冷了。
茅老板如今脸上很光彩,心里还是很苦闷。 自己文化程度低,不但生意上总被掣肘,还总被一些貌似自己人的 “股票专家” 们蒙害。 儿子一定要比他混得好。 要能顺利读懂国家的法律条文。 将来,要么做公务员,要么到大 IT 公司或银行去当管理人员。 反正不能再是做小生意的人。 他对儿子拒绝在自家工厂中做工,没有太多的失望。
神童自有神童的打算。 如果一味服从,哪里还有神童? 茅同学拒绝在父亲的工厂做小工。 他不愿总是生活在亲友们的圈子里。 他想尽快地融于加拿大主流社会。 他计划学习企业管理,或金融投资。 这两项都离不开过硬的英语能力。 他这么多年来,生活在闽南乡下,觉得自己对出生地加拿大会一无所知。 愧对生下就是加拿大公民。他想集中精力补习英语。
茅老板想,这是一个好的主意。 可是,儿子对上语言学校没有兴趣,坚持要去一所 “当地白人孩子集中” 的公立高中。
茅老板对 “当地白人孩子集中” 这几个字有些为难。 为什么非要找一个这样的学校?
“ 是为了我的美好前程。” 儿子回答说。 茅老板不理解: 难倒不在 “当地白人孩子集中” 的学校补习英语,就没有美好前程了吗? 儿子回答道:“ 爸,我求的是人脉。 你懂吗? 加拿大仍然是白人的天下。 所谓的主流社会仍然是白人社会。 我多结交一些有根基的白人朋友,是为我将来的 ‘美好前程’ 铺路。” 茅老板,茅塞顿开。
说来美好,做来困难。 茅老板在华人圈中生活惯了,一时半会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他老婆给了他一条信息。 茅老板这个家里包办的媳妇,比他小很多岁。 他在加拿大基本站稳脚跟后,才将她接过来。 老婆到多伦多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他们租住地的附近教堂里,参加由教堂提供的英语夜校班。 在她那个各色人物混杂的英语班里,她结识了几个朋友。 其中一位夫家姓 “熊” 的熊太太,早早地搬到了白人家庭集中的北多伦多。据说,熊太太的儿子如今上的公立高中,就是 “当地白人孩子集中” 的高中。 “ 好! 那咱们也去那里!” 茅老板很兴奋。
老婆却给他泼了冷水,说道:“ 咱们只交士嘉堡区公立学校系统的教育税。 恐怕跨区上学不容易。”
“ 那咱们就给孩子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房。 不是只要有住址证明,就有可能入学吗?”
“ 好。 我托托熊太太吧。” 老婆说。
茅太太是个懂事的人。 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断掉和熊太太的往来。 每逢过年过节,她都要向过去的几个朋友家里,送去自家副食品加工厂新鲜出炉的熟食。 一分钱不收,只是问个好,表示咱们还是姐妹。
熊太太非常热心的将找房子的事办成了。 茅同学租住在离熊家不远的一户人家。 户主是空巢老人,总抱怨自己无辜交了太多的房地产税:“ 我家又没有孩子在上学,为什么还要交那么多的房地产税? 不值!”
原来,这大多伦多地区的每户人家所交的总房地产税中的四分之一强,被叫做 Education Levy — 教育税。 教育税就是交税人共同出资,来养教育系统。 加拿大的国民教育制度是十二年全民义务教育制。安大略省中的两大教育系统是 “公立” 和 “天主教会”。 华裔们少有祖孙三代的天主教徒,所以像茅家和熊家这种,从中国大陆出来的普通中产家庭的孩子们,多是上公立学校。 除非家里确实有钱,能提供孩子们上私立学校。 公立高中理论上不收学费。 从初中升高中,无需专门的中考。 但按规定,必须按区域入学。 比如说,士嘉堡区的公立教委征收的教育税,只供养士嘉堡区的公立学校。 没有本区住房地址的孩子们想进入本区的某个公立学校,就被称为 “跨区入学”。 一般是不可行的。 但是,如果有一个本区的住址,学校不会顾及是租住还是本地居民。 茅同学的妈妈看中的公立高中,位于北多伦多区。 茅同学要入那所高等中学,是跨区入学。 所以,他不得不利用空巢老人家的住址。 一旦入了学,停租也是可行的。 他就是这样入了学。 三个月后,停了租,却答应为老人免费看顾房子,定期清扫院落干粗活。
茅家父子,老的是 “机灵鬼”;少的是 “神童”。 样样处处都算计的精准合理。 他们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做事讲究分寸。 吃小亏,放长线。该慷慨大方时必慷慨大方。
神童茅同学视当地学校里教得那点硬科学科目,为小菜几碟。 两三个星期后,他记住了教科书上常用的词汇,不很上心地学习数理化,照常考试拿高分。 他乐得集中精力在高中再疯玩一年。 积极参加文体活动,不耻下问,勤练口语,广泛交友。
他非但学习成绩好,还主动搞出一个自己的朋友圈。 这个朋友圈,明着不过是一群爱好打篮球,爱好下国际象棋,爱好看世界杯,爱好打网游的同学们。 暗底下,他们也爱好无驾照飙车,爱好偷偷赌博,爱好吸大麻。 朋友圈中良莠不齐。 有老实爱学习的小熊同学,助人为乐的Jenny 同学。 也有脑子糊涂,学习上一点不开窍的 Lisa 同学, 和爱炫富的 Kevin 和 Kenny 兄弟。 茅同学的目的很明确,他要尽快融于加拿大主流社会。 谁能料想,哪位今天 “没出息” 的同学,将来可能成为社会栋梁? 而哪位努力学习的好学生,将来也不过是个小白领或为他人做嫁衣的码农?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愿与他交往的同学们,统统笼络到自己的麾下。
他在朋友圈中岁数最大。 经历最丰富。 知道的事情也最多。 为人又十分地豪爽大方。 他很快成了这一伙人中的头目。 这个朋友圈就得了一个绰号,叫 Mao’s Team ( MAO队)。
MAO队里的故事还很多。 不说别的,就 Kevin 和 Kenny 家里那点破事, 也是闲话不少。还有两代人为友的茅熊两家。 老茅同学就一直视小熊同学为需要看顾的弟弟。
Published on: Jun 29, 2018
Revised on: August 15,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