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路面情况逐渐顺畅。 王灵芝开始和弗泯谈东谈西。 他们不知不觉中谈起了开车买车的事。 王灵芝问弗泯记不记得,姑妈答应过,等弗泯满了十六周岁,就给弗泯买一辆车? 弗泯记得。 王灵芝结婚时,他还是个小童。 他看见妈妈送给她和关先生的豪华轿车,感到新奇的很。 王灵芝问:“ 到了十一月底,你过了生日就满十六了。按姑母生前的意思,今年的生日礼物一定是一辆车。 给你买一辆兰博基尼(Lamborghini)怎么样?”
“ 什么是兰博基尼?”
“ 很酷的跑车。”
“ 不想要跑车。 我想要辆王四叔那样的皮卡。 就是可以干活用的。我借开过四叔的小卡车,带着楚楚出去兜风。 楚楚喜欢的不得了。”
“ 你都没有驾照,怎么敢随便乱开车带楚楚出门。这可是违法的。”
“ 知道,所以我没敢上公路,只在山里和湾臼口村一带的土路上兜圈。 皮卡真的很实用,拉不少东西。 嗯,嗯,不过我也在江边大道上开过。 送刘津回家。 小滨说,我们乡下人,怕什么?”
“ 你跟着小滨就是不学好。 刘津怎么也对这种不守纪律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和小滨是不是又常常一起翘课打游戏?”
“ 没有,绝对没有。 上高中了,我们再不干那种事了。 再说,师父派人在学校里盯着我们,我们哪里敢再翘课? 我好不容易争取到和刘津、小滨一个班,不好好学习,会被学校挪到慢班去。 那多丢脸呀。 不过师父不会同意给我买车的。”
“ 你问了? 为什么?”
“ 我不敢问。 这不是明摆着吗? 我还是个小屁孩儿,自己不挣钱。 师父最不高兴的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行为。 我要问他买车的事,搞不好又要受一大通无端的教导。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等他觉得有必要了,他会主动提起这种事的。”
“ 好吧。 这件事就由我和你姐夫来张喽吧。 真的不要跑车?”
“ 真的。 你那只表好像没见过。 看上去很精致,bling-bling 的,闪瞎了我的眼,不像你的style。 干吗手上带这么多的戒指啊?”
“ 唬人用的。 我今天早上打扮成那样是为了镇住王灵东。 他不是好虚荣,爱臭显,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吗? 我就做给他看看,我们乡下人也是知道好东西的。”
“ 我没觉得东哥看不起我们。 东哥对我可好了。 你要是欺负东哥,我可不干了。”
“ 你不干,又能怎么样? 他是你哥,我是你姐。 你哥伤了你,你姐保护你。 要是两人打架,你向着谁?”
“ 这是什么呀?东哥怎么伤着我了?”
“ 傻弟弟,想想看,他把你的睡房都占了。”
“ 无所谓。我是个练武的糙人,到哪儿不能睡? 我都多大了,还要您保护?小鸟儿翅膀硬了,要自个儿飞飞了,我的好姐儿哟。” 王灵芝叫弗泯逗笑了。 王灵芝最喜欢听弗泯学着他师父的老北京腔调开玩笑。
弗泯正经地说:“ 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妈妈过去的红木家具都到哪里去了。 还有那些字画和摆设什么的。”
“ 这个我问了。 他都给收在一个仓库里。 算他聪明,还有点良心。”
“ 你知道地方吗?其中有一幅字,师父说过,是舒同的真迹。 舒同,知道吗?估计你不知道。 山东人,当代书法大家。 我想拿给善一师傅看看。 善一师傅也是山东人。”
“ 走了一半的路了。下回吧。”
“ 姐,东哥到底怎么了? 还要你装扮起来吓唬他?”
王灵芝看看弗泯,心想:这孩子对财产这种事,还是不明白。 十六岁的人了,不知道他爹妈挣下这份家业,有多么不容易。将来怎么接管和王氏有关的这一大滩子的基金会? 于是,王灵芝将王氏会馆的管理条规细细地讲给弗泯听。她最后说:“ 这些做生意,做管理的事,你得慢慢地学起来。”
“ 学这些劳神子的东西干什么?我将来是要出家当道士的。 钱财生意本来就与我无缘。”
“ 不对呀? 你怎么得了和纪伯一样的毛病? 遇到点烦心事就要出家。 出了三百六十五次的家,也还俗了三百六十五次。 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讲给姐姐听听。”
“ 有其父必有其子。姐,我是有点心烦。 我真没想好,不知道将来是考大学还是出家?”
“ 当然考大学。 你那个重点班不是培养高考生的吗? ”
“ 为什么当然考大学? 以我现在的成绩看,将来考大学怕是难如登天,出家修道倒有可能成仙。”
“ 呸!我不相信修道成仙的事。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没有鬼怪,没有supernatural 。 别跟我用修道找借口,不好好学习! ”
“ 得令。 你是唯物主义者,是不相信修道成仙。”
“ 你要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哪怕是有你练功夫下得那个狠劲的一半,成绩很快就能上来。 你要是全心全意地搞学习,弄不好能在全年级里拿第一。”
“ 我不能成第一。 怎么都得给刘津那样的三好学生留个位置。 有刘津拿第一就足够了。”
“ 她是她,你是你。 她拿第一和你有什么关系? ”
“ 她拿第一,我高兴。”
“ 好,好,那你就当千年老二,怎么样?”
“ 倒数老二,小滨是倒数第一。不对,小滨的文科综合成绩比我高。 拼文科,我拼不过他。 看来,我得在数理化上再多下点功夫。 起码, 综合成绩不能垫底。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当千年老二!”
“ 有志气。 我爱听。 你才上高中一年级,还有两年半呢。 你只要努力,成绩肯定能上去。”
“ 争当亚军,还要全心全意 。。。。。。是不是太累了? 我再想想吧。 姐,你口渴吗?要不要喝口水。”
“ 我开车呐,等会儿吧。”
这倒提醒了王灵芝那杯便宜茶:“ 好小子王灵东,连茶都给我们上最次的。 不就因为我们是乡下来的!” 她气哼哼地将喝茶的段子告诉了弗泯。
“ 何必动气呢?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弗泯说。
“ 这又是什么?”
“《道德经》”
“ 你犯病啊?今天怎么一个劲地给我背《道德经》?”
“ 因为我这两天过得过于奢侈。 姐,告诉你个 top secret ( “ 你还有最高级别秘密?” )。看见这张卡了吗? 这张终生卡,特别好用。 回头我请你和姐夫吃最好的法国大餐。”
“ 在哪里?”
“ 省城啊。 下次你进城的时候,找个借口带上我。 这是妈妈悄悄地给我办得终身卡。 你可别告诉师父。 可惜,这张卡不能兑换现钱。 姐,你说,妈妈是不是有点糊涂? 要是那家西餐馆倒闭了,我这张卡不就没有用了吗?”
“ 嗯,以姑母的投资头脑来看,她不会犯傻白买一张终生卡。 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名堂。 回头有时间了,我们还是应该整理一下姑母给你留下的那堆东西。 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也许,纪伯也知道什么。要不,你问问纪伯?”
“ 不行。 他知道了,把我这张卡没收了,怎么办?我也不敢问。 师父会要我背一百遍《道德经》来,来,来洗净铅华( “ 你又不化妆,哪来得铅华?” )反正,我先复习复习,省得他要我背经时打磕巴。 搞不好,还要被他臭训一通,站一个小时的桩。”
“ 你还怕站桩吗? 你不是功夫练得出神入化了吗?”
“ 呀啊! 你说得,世上没有神仙。那么,哪里来的 ‘出神入化’ ?”
“ 哟,我弟弟终于承认世上没有神仙了? 好了,玩笑归玩笑。 纪伯不会要你背经的。 保证不会,你放心。 他最近有更烦心的事,没空管你。 不过,不问也好,省的堵心。说说王崠的媳妇怎么样?”
“ 只见过一面。和你今天早上一样,脸涂的像个唱戏的。”
“ 身材怎么样?”
“ 还可以吧。 不如秀秀姐。 姐,别老问这种女人的事。 我不懂。”
“ 哪能人人都有秀秀那样的身材? 秀秀可是女人堆中的一枝花。”
“ 姐,你信不信,东哥可能很快要和他媳妇离婚。”
“ 乌鸦嘴!刚结婚怎么就要离婚?”
“ 面相不和。”
“ 呸!又搞迷信。 别告诉我,这又是你的特异功能。”
“ 是也不是,信不信由你。 你敢不敢打个赌? 我预测他们之间到不了明年夏天必有大变。 ‘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 对不起,又来《道德经》了。”
“ 这又是说什么?”
“ 女她不知足;男他心有咎。”
“ 这个赌,我不打。 你有特异功能,我和你打赌必输无疑。”
“ 你也信我有特异功能了?”
“ 好了,不说他们了”( “ 你先问的” )“ 尔康的情况怎么样?”
“ 他要出家了。”
“ 又是看相看出来的?”
“ 他告诉我的。 他说出院后要进清戒观,出家修道。 张道长肯定会同意。”
“ 他同意有用吗?不是纪伯是什么方丈,不对,什么住持执事吗?”
“ 你那个纪伯都没空管我,还有心思管善一师傅的事? 张道长要收弟子,弘扬道教,师父没理由说 ‘NO’。 再说,师父是信道不信教,是个假道士。 张善一师傅才是真正的全真教道士。 他可是从武当山下来的。”
“ 是个全真教酒肉道士。尔康跟着他能学好吗?”
“ 什么叫学好学坏?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你说,为了维护朋友的利益去和别人打架,是好还是坏? 老师说,无论如何打架就是坏行为。 那么我就问了,袖手旁观,看着朋友挨打,就是好行为? 姐,世上善恶都是相对的。 按老子的话, ‘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 就是说,如果人们遵循故有观点去刻意行善,那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善。”
王灵芝皱眉说:“ 弗泯,我随口一问,你就来了这么一大套。 你是不是对什么事有想法,又没处发泄,只好以给我上《道德经》 来发泄情绪?”
“ 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够淡定。不说这些了。”
弗泯不再吭声,开始玩他的 iPhone。
看到弗泯这样,王灵芝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心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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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 清戒同意买辆新的皮卡。不过,这辆新车配给了自己的大弟子王稚儁。王四叔用了多年的道奇小卡车就给了弗泯做玩具。
清戒心里一直就很想宠儿子,可是又怕宠坏了孩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宠孩子。王洁玉还在世时,宠孩子这种 “母爱” 都由她来担当。 清戒只需要道貌岸然地做他的 “师父”。 当师父当惯了,什么事都先是从老师的角度出发考虑。 当王灵芝提起买车的事,他的第一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是 “ 不提倡这种要什么就给什么” 的行为。王灵芝提醒他, 这是姑母生前既定的弗泯十六岁生日礼物。 清戒也有印象,记得当时自己还说过:“ 要是表现好,可以考虑”。 于是,王灵芝将弗泯和她在路上的谈话告诉了清戒,她当然跳过了西餐厅终身卡那种话题。
听了王灵芝的描述,清戒心想:“ 这孩子还算懂事,知道选一辆实用的车,将来好干活用”,又想道:“ 既然孩子有了好好学习的想法,哪怕是一闪念,已是一个进步。要好好地鼓励才是。”
弗泯生日那天清晨,两人一起晨练时,清戒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弗泯。
听说他果然将得到王四叔的皮卡,弗泯高兴极了。他并不在乎新车旧车,只想有辆结实的车,周末好拉着朋友们和楚楚一起进山玩。
人逢喜事精神爽,弗泯一把剑耍得龙飞凤舞。 那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矫健。清戒和他一番对练下来,已是微喘。 他再一次感叹自己已老,孩子也已长大。 他心中暗喜,自己当年确实没看走眼。 这孩子真是一块练功的好料子。 筋骨已劳了,心志亦苦过,只是不知道他将来是否真能担当大任。
清戒端坐在石凳上一边调气,一边暗想:“ 这孩子的智力几近天才。 不过,他对学校里所教的东西一直兴趣不大。 恐怕强迫他考大学也不是一个好方法。 其实考不考大学,我都不在乎。 只是希望他能扎扎实实地接过我纪家的绝技。 如果还能接管好王氏家族的那笔巨产,他也算不辜负了王洁玉对他的宠爱和期望。” 想起王洁玉,清戒突然感到眼眶发湿。
直至来年开春后,王四叔的进口新车才从天津港运到了省城的4S店。 王四叔带着自己的两个跟班小弟,亲自去省城将车开回来。 车是一辆最新型的福特F150猛禽,黢黑闪亮,四门开,高高大大。当王四叔带着他的小弟们,以及他的两条大狼狗,开车在江边大道上飞驰时,他看上去还真像个黑帮大佬。
春暖花开之后,他身后还经常出现一个高高大大的女人。 听说,两人正在谈恋爱。那女人是秀秀的姐姐,叫 “丽丽”。 她也算是小滨十六杆子打不到的表姐。小滨又来了劲头,说是要是两人结婚了,丽丽将是弗泯的四婶。 他,周乃滨,就名正言顺地成为弗泯的 “表舅舅” 。 这次,弗泯连理都没理他。
高中一年级这一学年里,他基本上没时间,也没心思再搭理这种无聊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