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项链，他的冬靴
“ 走不走啊？” 她老公不耐烦地问道。
“ 我再看看。 你先到三楼卖鞋的地方逛逛。 我很快就上去。” 她头也没抬地回答道，眼光还滞留在柜台里的首饰上。 珠宝和金银在塑形灯光中琳琅满目。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像她一样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都会被美丽的珠宝首饰吸引住。 美丽的珠宝首饰是匠人们用心血塑造出来的美丽，所以这种美丽是昂贵的，不属于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的可能的消费。 可是，老天爷赐予人类一双不盲不瞎的眼睛，是允许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随意地欣赏世上的一切美丽。
一分钟后，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滞留。他们今天原定的买单上，只有给她老公买一双结实合脚的冬靴。他现有的那双已经不可能再熬过一个冬天。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不舍地离开了珠宝柜台。 她向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的售货员尴尬地笑了一下，内心为自己手头上的拘谨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售货员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中年的女售货员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类似的情景，早已练就了见怪不怪的扑克脸。
“ 中产女人的悲哀。 真正的有钱人绝不会为了一条四千元的项链犹犹豫豫。 可是，对我这样拖家带口的人来说，四千元是两个月的房贷。 一生中，能拥有一条真钻坠的金项链，那种感觉一定很好。 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 她一边暗叹，一边乘电梯上楼。
她想起上一个情人节前，一顿晚饭时，她聊起很馋涎一条14K金带一个小钻坠的项链。 她问她老公：“ 那条项链打了折扣一千五百元不到。 很漂亮。 老公，情人节快到了，给我买一条吧。 咱们也浪漫一下。 就咱们如今的经济情况，也可以买得起一条珠宝项链了吧？”
她老公说：“ 不好。 珠宝首饰升值慢，不如炒股。 炒好了，一年就翻倍。 到时你肯定爽得不行，买两条的钱都有了。”
“ 要是炒不好呢？ 你看我是能炒股的人吗？” 她怏怏地问道。 语音中带着一丝郁闷。
“ 如今股市这么好，是个人都能炒，只要炒都能赚。 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她老公洪水破堤般地开始数落他的炒股经。 她静静地听着，心里更加郁闷。
她的这位老公不很浪漫，或说是一点都不浪漫。 情人节时，从没给她献过一朵玫瑰。 他说那东西不实惠，不如买个苹果饼（ apple pie）， 还能解解馋。 话在理，可无情。苹果饼再甜，也解不了女人对浪漫情节上的馋。 比起物质上的多少，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更在乎于精神上的浪漫。
“ 不过，老公是对的。 我也没有必要拥有一条四千元的首饰。” 她又想到：“ 珠宝首饰进手时贵，出手时贱。 最好的出路是传给子女。可是，老式的首饰几十年后，又能增值多少？买名牌首饰性价比更差。你买的是名，不是质。 再说，一个中产女人有必要拥有一条贵重的项链吗？ 天天佩戴着一条真金实钻的项链上班，难道不怕别人笑话你教养不够，不懂职场规矩吗？”
感到自己如此无奈的普通，拥有一切普通女人的虚荣和胆怯，她不禁暗暗长叹：“燕雀们最好老老实实地享受树林中的安逸，没有必要寻求鸿鹄们在天空中翱翔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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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货店的三楼上，她老公正在试鞋。 他的面前摆着两双不同的式样。 见到她过来了，她老公说：“ 你再帮我挑挑。 这两种我都不太满意。” 她俯身看看地上的两双，又抬起头巡视展示柜上的诸多男靴。 有一双靴特别地入她的眼。 她问他：“看到那双了吗？那双式样不错。”
她老公向她手指的方向瞄了一眼，说：“ 早看见了。可是你还没有看到那个价钱。太贵了。”
“ 先生，一分价钱一分货。 贵，自有贵的道理。 再说，试试又不要钱。 买不买是另一回事。” 她分辨说。 她要售货员去取出老公的号码。
这是一双 Kenneth Cole 的高腰全皮冬靴。 式样做得很好。 她老公试穿在脚上，在落地镜前左照右照，似乎很满意。
“ 嗯，挺舒服的。 式样也好。 就是太贵了。加上税要上二百。 我那双老的，五年前买的，加上税才五十几元。这个 Kenneth Cole 是哪国的牌子？”
“ 美国的，小名牌，Made in China。”
“ Made-in-China 还这么贵？”
“ 如今，中国造也是好东西了。这里是 Hudson’s Bay。他们的售货方向是典型的中产阶级。”
“ 知道，知道。” 她老公不耐烦地挥挥手。
“ Kenneth Cole 也算是物美价廉。 才两百。 如果泼泼剌剌地穿五年，一年就是四十元，挺值的。” 她不识相地继续说。
“ 我的那双五十元的靴子不是也穿了五年？ 平均一年才十元。 更值。 那双老的，是俄国造。 就在这儿买的。我相信老毛子的东西。 你去给我搜搜看还有没有。”
她又去转了一圈，回来说：“ 没有。”
“ 那就再等等吧。等大减价时再来看看。”
“ 你等不起。你的飞机后天起飞。 你需要带着走。” 她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的急躁。
“ 要不，咱们再到别的地方转转？” 她老公倒是耐心地建议说。
“ 好。”
他们空手离开了百货店，路过一家 Roots 专卖店，她问：“ 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老公一见是 Roots，犹豫了。
“ 进去看看吧。 看看又不要钱。” 她将她老公向店门口拽。 她老公猜出他老婆可能有意查看什么东西，跟进了店。 她将她老公直接拽到了男士区，嘱咐说：“ 你慢慢看，我去女士区看看。咦？你怎么跟着我？”
“ 有什么可看的？就那几双鞋，还都是天价。” 她老公怏怏地说。
“ Roots 可是名牌。 穿上去多精神啊。 纯加拿大造，加拿大的牛皮，加拿大的设计，加拿大的手工。穿出去，在亲朋好友面前多好吹吹牛皮，显摆显摆。”
“ 吹牛皮填不饱肚子。没钱还是没钱。” 这次，他口气里略带不耐烦。
她听出她老公的逛店疲劳症要犯了。 这种时候，最好还是先回家，让她老公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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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车回家。 路过一家加油站，她让她老公停车加油。 他问：“ 为什么？油还够开上百公里。 再说，家门口不是也有加油站吗？” 她说：“ 这里油价便宜1分。再说，我这儿有一张减价卷，又可省一点。” 她老公无可奈何地给车加满了油，兑现了减价卷。 启动之前抱怨说：“ 这一通折腾，才省了不到两块钱。”
“ 无论省多少，我自我感觉良好。 要不咱们这一趟花了三个小时，空手而归不说，还花费了不少汽油，一点都不值。”
听出她的口气里充满了郁闷，她老公没再吭气。
Published on: Nov 16,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