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寻找孟大皕
倒霉的封澍(17)
顾惟雍果然在半个时辰后,来到客栈。他来得再及时不过。封澍遇到了麻烦,无中生有的麻烦。
一刻钟前,阿胡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送晚饭的伙计来了。阿胡开门,却被一人一掌敲昏。封澍还未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几个身着皂色衣裤带刀的人一哄而上给绑上,强行推下了楼梯。“福兴客栈”的大堂里已被清空。其他客人,假如有其他客人的话,都安静地躲到自己房中。大堂里一个吃饭的人也没有。堂里却充满饭菜的余香。
一张干净的饭桌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不三不四的竺布青色服饰。似乎是个领头的。他见着被压下楼,还在挣扎的封澍,一拍桌子说道:“闭嘴!我等是 ‘孟家庄兵站’ 的!来抓逃兵!”
一个似乎是小卒的人递上了从封澍怀中搜到的“军腰牌”。那个似乎什么官或吏的做了一个手势,狭着封澍的两人将他猛按到一只硬木凳上。那人打开了一本簿子,在灯火下,对照着腰牌正反两面,反复看了几遍。
与此同时,封澍左右晃着,挣扎着,喊叫着:“你是何人?凭什么绑我?这客栈难道是黑店吗?尔等是要图财害命吗?”他越是挣扎,感到绑着他的绳子收得越紧。一个皂衣人,看样子是个兵卒,在封澍的后脑勺上拍了一掌,吼道:“闭嘴!我等是孟家庄兵站的!来抓逃兵!”
封澍顿时感到头痛,他啊了一声,再不叫唤了。
原来,福兴客栈的掌柜出了上等房,马上派人去请孟家庄兵站的值班伍长。伍长带上三名士兵,总共四个腰挎制式兵刀的“南蛮鬼子”,跟随着两名青衣军吏来到客栈。这两人,一人是兵员佥事,另一人是他的助手录事。虽然客栈与兵站之间有两里路,对当兵的和当地人来说,跑一个来回最多不过十分钟。
检查 “军腰牌” 的青衣人确认后,将腰牌放到簿页上。他抬头问封澍:“姓封的,你的番号是什么?” 封澍愣住了。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番号是什么?从来没有当过兵。他突然想起,借他腰牌的熟人曾经要他默背番号。说是可能用得到。可他把这事给丢到脑后,压根就没去背。阿胡倒是帮助记住了,可人还在昏迷中。
见到封澍安静不嚷嚷了,问话的那人反而换了一个和蔼一些的语气问道:“封客官,那么就陈述一下这张腰牌,是怎么得来的?交代清楚了,咱们两下相好。”
封澍想到熟人嘱咐过,千万不可透露出借牌子人的姓名。他反问:“这位仁兄,怎么个称呼?”
“姓岑。 ‘岑长官’是也。忝为兵曹参军。”
封澍哪里听得懂这些名堂。心想:“是个低级胥吏吧?” 不太看得起这号外地土人。
“请问 ‘陈掌管’,你是否掌管无故绑人?虽然封某只是一介商贾,但也是京城里来的正经商贾。我封家专门为皇城和达官贵人们做买办。是皇商。认识的要员可不少。搞一个 ‘军腰牌’,还不是易如反掌?第一用不着绑,不是坏人。第二用不着问得太仔细。知道得多,麻烦多。”
躲在暗处旁听的掌柜,翻了一个白眼,心想:“吹吧。皇家买办不顾镖师?没有护卫,只带一个无用的仆人?有人信吗?”
岑长官微微一笑,换上字正腔圆的官话,说道:“封客官,本人姓’岑’,上山下今。高山流水的’山’;今生今世的’今’。本人的名字即为’长官’。知北人多爱嘲南人口音,封客官搞错岑某姓名,既往不咎(这回轮到封澍翻白眼,心问:“既往不咎?是这么用的吗?”)。不好意思,岑某郡望亦在北方。随父南迁后定居广南。现今本人在忠武将军孟刺史麾下任兵曹参军,有司 ‘兵员佥事’。查对兵员番属正是岑某的责任所在。”
按本朝的兵制,将军身边的亲随和幕僚们,但凡有八品以上官品的人,会被统予一个“兵曹参军”的称号。这就像天潢贵胄和高官重臣的子孙们,襁褓中便得到,文从八品 “尚书郎”,武从八品“右千牛卫将”。“兵曹参军”相当于“参谋”。严格说来,在本朝五品以上的戎士方可称为 “将军”。 懂兵制的人,一听 “在某某将军麾下任兵曹参军” 就明白对方是某将军的亲随。可能暂无具体职责,但随时可见将军本人。“兵员佥事” 才是岑长官的职务所在。说白了,岑长官是孟倞麾下负责人事的官。“兵曹参军” 在兵部有备案。而“XX佥事”,在吏部有备案。岑长官的这个兵曹参军兵员佥事,在兵部和吏部都有备案。是个正儿八经的官。
封澍还真不知道这个“兵员佥事”是个多大的官。他于军内体制,全然不了解。不过,知道刺史是一州的最高军事长官。推理姓岑的可能是个小校一类的。既然姓岑的是个当官的,那么那些身着黑色的人,就是当兵的啦?他本以为打个皇商的幌子能吓倒一众当地土人。这招过去没少用过,次次得逞。可这次,没想到一腿踢到石头上。他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着说:“哎呦,这是什么事?看这事搞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呀。封某今日力竭气短,有些言语无度。岑长官兵员佥事,请先给鄙人松了绑,再给点汤喝。有话好好说,可否?”
呀呵?这只虾米也会求人?岑长官心里想发笑。 这种没皮没脸的玩意,他倒是也见过。他挥挥手,招来在一旁呆立的伙计,用当地土语命令道:“去给他端一碗鸡汤来。”
没一分钟,鸡汤端来了。放在了封澍的鼻子底下。清香扑鼻。浓郁的鸡汤里漂浮着姜丝和香芹。岂止汤,还支棱着露出一只鸡翅,一只鸡腿。大碗里,不仅盛着浓浓的鸡汤,还有半只鸡,和半碗米线。
岑长官用正宗的官话说道:“请用餐。” 他却并没有命令松绑。 这可让封澍如何 “用餐”? 封澍心里骂了一声:“王八蛋”,俯下身就着碗边将鸡汤吸溜下去。顺便还吸进几根米线丝条。甭说,味道真不错。封澍吸溜了一个满脸油花花。嘴边还粘着碎香芹。他见不着自己的脸,可在别人眼里,相当丑陋。 站立着的兵卒们忍不住发笑。
只有岑长官仍然一脸正经。 他说:“吃好了?那么就说说腰牌的来历。说清楚了,再给你加个鸡腿。”
“是皇城司的熟人借给我的。”
“皇城司?你确定?”
“确定。”
“说说看,你这位皇城司的熟人,姓什名何?”
封澍抬头看看岑佥事,舔舔唇边,不知该不该抖落出名字。那碗鸡汤可把他害惨了。他胃口大开,觉得肚子更饿了。他见姓岑的一脸和蔼,像是公事公办。想来交代个名字,问题不大。京城那么远,这些土人们到哪里去查?即便戊州刺史衙门马上发询函去兵部,一去一回,加上调档案,怎么也得有二十来天。他能躲过今夜一劫,进入孟家大院,见到果果,搞不好大事就化成了芝麻小事。他咬咬牙问道:“告诉了你,你不会真去找他吧?”
“目前只是做个记录。” 岑佥事冷冷地答道,同时指指旁边正在做记录的人。
于是,封澍将熟人的姓名,牌子的来龙去脉交代了。他坚持自己只是个商人,与当兵无关。最后又多加一句:“那人是孟家大院果儿娘子的表亲。”
“你确定,你的熟人是孟家大院的表亲?”
“确定。”
“如何证明你的熟人是孟家大院的表亲?”
“这,这,这 ……你不是在故意刁难人吗? 你去问问果儿娘子不就有了?!” 封澍实在有些受不了了。他大喊了起来。又要起身。被身后的兵卒一下子按到硬木凳上,震得屁股疼。被反绑的手臂已经麻木,被猛按一下竟然发痛。刚才喝了一大碗汤,这会子底下有些憋不住了。他喊道:“我要小解!”
岑佥事冷冷地答道:“尿裆里!再问你一遍,如何证明你的熟人是孟家大院的表亲?”
“你去问果果不就行了?”
“谁是果果?”
“难道不是孟家大院的当家主母?”
“自问请自答。” 岑佥事说道:“再问最后一遍,如何证明你的熟人是孟家大院的表亲?”
封澍真被这小人搞得无奈。 手臂麻木,屁股硌得痛,还憋着一泡尿。 他长叹一声,说道:“借给我腰牌的熟人,是果果的表亲。我来这里是为了访问果果。彼女是,是,是孟家大院的主母娘子。”
岑长官转身问旁边的录事:“写下了吗?” 那人点点头。 他又问封澍:“你说的果果是不是孟氏?”
“孟氏?” 封澍突然忆起,他确实听说果果认了干亲。干亲姓孟。他叫道:“对!是孟氏。她的干爷叫孟仆。她的先夫叫孟奭。”
“孟仆?孟仆是何人?”岑佥事又问。“难道……” 封澍刚要反问,赶紧改口说道:“孟仆曾是孟奭的仆人。孟奭曾是本人的老师。孟仆是孟果果的干爷。”这次,岑长官点点头,对着灯暗处叫了一声:“掌柜的,你来证明一下。”
掌柜的现身。与岑佥事和录事嘀咕一番。 录事点点头,写下。封澍看见掌柜的还按了手印。知道自己这次说对了。 录事停笔之后,将口供交给岑佥事检查。
一个当兵的报告说,“求悟学堂” 的顾先生来见姓封的。“叫他进来。” 岑佥事平淡地下令道。
顾惟雍进到大堂见状,大吃一惊。刚要开口,就听到姓岑的问话:“顾先生,先生为何要见此人?与此人有何交往?”
“回岑佥事,并无深交。半个时辰前在学堂的门房里见到。彼人自称是大皕先生的弟子。 曾相识孟家大院的果儿娘子。大皕先生是孟乡伯的独子。是果儿娘子的先夫。名叫 ‘孟奭’,字 ‘居隈’,号 ‘大皕’。 ‘大皕先生’ 是旁人对他的尊称。彼人欲要拜见孟家大院的主母。然,果儿娘子是寡妇,不好随意打搅。吾过来,原本是要问清就里,帮助写一道拜帖,送去孟家大院,用以安排来日的会面。”
“顾先生可知,此人身带 ‘军腰牌’?”
“并不知道。不然,定会请学堂派人领去县驿馆。” 顾惟雍听到“军腰牌”三字,似乎知晓了形势。
这就是孟家庄这一段时间内的乱象。至今他也不知道要查什么。只知道,但凡有“军腰牌”的人一定,要么登记进住县驿馆,要么先在兵站登记后住店。顾惟雍仔细看了几眼封澍。形象可笑又可怜。封澍见顾惟雍又盯着他看,便喊道:“先生,帮助求求他,让我去小解!”
“尿裆里!” 他身后的两个大汉齐声喊道。 顾先生客气地说:“岑佥事,你看 ……?” 岑长官对皂衣大汉们说道:“你俩,先压其去茅房。” 他又用当地话命令伙计:“你,帮助他解手!” 伙计一脸的不屑。
封澍当然听不懂后面说的是什么。只是奇怪怎么不给他松绑。两个大汉架着封澍去了茅房。伙计也跟着去了。
等他们离开后,岑长官换了一副面孔,对顾惟雍说道:“清水兄”,顾惟雍又为顾清水,“这腰牌来历不浅。”他停顿一下,解释道:“彼人自称,借给他腰牌的人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不属于禁军。可是,腰牌上的花纹却是‘太子侍卫’的花纹。我手里的这个簿子里,详细记录了禁军、厢军、亲王府及公侯邸府兵营、各州团练等兵种的花纹、所属番号。连用什么样的字体都写得一清二楚。这个紫铜腰牌,不但花纹属于‘太子侍卫’,而且上面确实书写着‘东宫营署’四个小篆。且不说腰牌本身真假如何,皇城司的人持‘东宫营署’的腰牌?这事本身就有蹊跷。你帮我识识这几个字。”
顾惟雍接过腰牌,掂掂。有些分量。确为紫铜。他原本对小篆的研究并不深,但因为常去孟乡伯的书房,谈天说地,交流杂学,倒也逐渐识得不少字。他相信岑长官说的花纹一事。后者是专管兵员统计的军中吏员,对自己的业务很熟。顾惟雍凑近灯火,仔细查看那个四个字,竟然认出确实是“东宫营署”。
岑长官解释说:“一般的‘军腰牌’是硬杂木做的。比如我这块。番号书写是隶书。再比如我这块。殿前禁军的牌子是紫铜的。紫铜本身就不易得。非官坊炼不出紫铜。虽然大部分的番号仍用隶书,也有极个别的是用小篆。东宫亲卫队是其中之一。彼人背不出番号时,我便意识到彼人并非腰牌的主人。他自称皇商买办,出门却不雇拥保镖和护卫。光这一点,让人难以信服。鉴于近来戊州要严查冒用军牌者,我不得不多问几句。”
帝国军队的番号多样复杂。是由营署名称和兵号两样组成。比如驻扎在交州府的“清远军”的番号可能为“边禁清远营署”后面会加上诸如“壹陆捌玖零”。意思是,戍边禁军清远的成员,兵号为一六八九零。一般当兵的都被要求记住自己的番号。即便不识字的,也多会请识字的袍泽们帮助读出自己的番号,铭记在心。当兵的最怕丢腰牌。丢腰牌是要被治罪受责罚的。聪明点的还愿意记住同伙袍泽和伍长或伙长的番号。军中传说,能够背诵出伍长和袍泽的番号,是在兵败溃散后,寻找到自己原属,证明是自己人的最好证据。
而且,腰牌每日必要在着装检查时被检查。一旦发现是假腰牌,要被当众鞭笞。被打个半死,关进牢房,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
平民顾惟雍与封澍一样不很懂番号和腰牌的重要性。但岑长官从小就懂。他父亲跟着“忠勇侯”出征时,一同战死在疆场。遗骸惨不忍睹,失去半个头颅、一只手臂。同一天里,整个清远军,全军覆没。两万多人坚持活下来的,只有两千伤残。因为岑父的腰牌在,清理战场的人员查出那具残骸是岑父。那年,遗骸被重新迁灵交州府城外的“清远军英灵园”时,是如今的两州刺史孟倞亲手将岑父的腰牌交与岑长官。他对满脸是泪的半大小子说:“长官,擦干眼泪。学做你阿爷那样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从那时起,岑长官就决心跟定孟倞。“孟大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孟大哥要我好好读书,我就好好读书。孟大哥要我好好习武,我就好好习武!”岑长官十六岁那年,加入了清远军。先是做了两年小卒子。后来做了清远军都虞候孟倞的兵曹参军。
岑家是随“广南侯”迁徙到戊州的上千府兵、外戚和外戚族人中的一家。岑父曾是府兵。如今的“广南王府”虽然迁去桂州,许多早年一起过来的人家,却不愿意再随迁。岑父殁后,岑家只剩岑长官和母亲,还有两个妹妹。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岑父曾跟随先“忠勇侯”出征,并非“芦花河义勇军”。故而岑家得不到战后戊州府衙颁布的抚恤金。岑家的抚恤金需由广南王府颁布。可是王府推给了“忠勇侯邸”。侯邸又推给了“戊州刺史衙署”。刺史是那位战后才出生的小世孙。推来推去,岑家怎么就是得不到抚恤金。好在岑长官入伍后,每半年能寄给家中一份微薄的兵饷,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于岑长官这一代人,戊州再是个蛮荒之地,也是自己的家乡。住惯了,反而感觉不到家乡有多么贫困。
孟倞一上任戊州团练副使遥权交州刺史后,重新统计类似岑父这样的原广南府兵,跟随先忠勇侯出征,牺牲在战场上,家人却没有得到抚恤金的老兵名单。写了一道奏劄,陈述广南王府、忠勇侯邸、戊州刺史衙署之间的互相推脱一事,并附上受害人家的名单。圣人下旨,罚广南王和世子两人一年的俸禄,用以抚恤牺牲了的老兵家眷。如今还褫夺了王世孙的戊州刺史官职,贬为七品 “致果校尉”。 这其中,王世孙最无辜。常见败老子家产的儿子,少见败儿子前程的老子。
为此,广南王府与忠武将军署结了梁子。不过目前两方尚且“井水不犯河水”。
三个月后,一道新的诏书下达。正式任命孟倞为戊州刺史遥权交州刺史。到了晤德二十五年的这日,孟倞已经正式为“两州刺史”。 权重相当于重州刺史。本朝州分为重、上、中、下四类。 戊、交两州原住人口稀少,本都是下州。戊州发展的早。战后,已被列为中州。这几年,朝廷派出大量的边军,产生出大量的军户。军户的眷属们带来的亲朋好友们,使得广南道这边的非土著人口激增多。尤其是交州府 “邕都” 人口增长迅速。就人口而言,交州怕两年内也要成为中州。
广南王府那边的不满意来日已久。可是,广南王本就是晤德帝一直防范的小皇叔。孟倞本就是晤德帝的宠臣。再不满意,广南王府也只能缩在桂州不出门。没有皇诏,亲王不能轻易越出自家的藩地。否则,当地刺史有权调动当地驻军,牵制勿论。至于十几年后,新天子步步为营的削藩策略,在晤德二十五年时,只在燕蓟太子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先要保住自己的太子之位。此是余话。
趁着封澍不在,岑长官对顾惟雍说:“清水兄,还麻烦你跑一趟孟家大院。请孟管家过来。腰牌这事不解决,我不放心。”顾惟雍答应这就去办。他嘱咐岑长官,不可太伤着封澍:“岑君,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一彼人确实是果儿娘子的熟人,过后再见面时恐怕君与顾某都易感觉尴尬。”岑长官答道:“放心,清水兄。小子们下手知轻重。别听彼人叫得山响,绝对伤不着。”
“孟管家”是指孟仆。孟倌是 “孟大管家”。
顾惟雍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办事。他虽然与岑长官相熟,但只是君子之交,平日并不深谈。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当兵的这群粗人,根本听不进也根本不听一个教书先生的话。这群军汉们,只服从孟倞的号令。这两年来,交邑县逐渐成了戊州刺史孟倞的基地。整个县衙都由戊州孟氏掌控住。要不是孟氏族人,就是某孟氏的亲朋好友。顾惟雍并不为自己的前途担心。他们顾家本就是教书的。与戊州孟氏一直交好,怎么都会有饭吃。他明白,此时孟仆越早出现,封澍受的罪越少。
封澍又被两个大汉拖回 “福兴客栈” 的大堂里。又被摔倒硬木凳上。他唧唧哇啦地一阵叫唤。岑长官说道:“叫什么!顾先生去叫孟管家了。马上就到。你俩,先给他松松绑。”
“得令”。 两个壮汉为封澍 “松”了绑。不是全解开,而是松松地绑着。封澍要是有一点本事,可以轻易地挣扎出来。
岑长官叫来伙计,去重新热上饭菜。那碗鸡汤已经凉了,再起不到诱惑作用。再说,等孟仆一到,证明这个家伙是孟家大院认识的人,可以放人。岑长官想好了,过后要孟仆出钱,弟兄们就在这里打打牙祭。
不一会儿,顾先生拉着孟管家进了门。孟仆一时半会没认出封澍。封澍却认出了孟仆。封澍到底是学过画画又倒腾古董的人,有点过目不忘的小本事。他叫道:“仆兄,是我,封大郎。贾大侃的表兄!”哦,原来是那个喜欢投机取巧的兔崽子。孟仆想起来了。当初就是这小子要孟奭郎君替他画了那幅后来上供给某妃嫔,题为“小水菊仙”的工笔画。孟奭也就是因为那幅和其他几幅类似的“婉约春”画作被定罪。流放后,客死他乡。怪不得面熟。算不上是仇人,但在“婉约春”一案上,算是个缺德的东西。他啐了一口问道:“没良心的小子,贾大侃近来如何?”
“仆兄,我出来快俩月了,近况不明。我走之前,可确实去看过他。给他送过粮和酒。”
“算你还讲点良心。岑佥事,要我证明什么?这封大郎,我确实认识。刚把他从我仇人名单里剔除。因为他还知道照顾果儿的亲友。”
“孟管家,我要你认个东西。” 说着,岑长官将那只紫铜腰牌递了过去。 孟仆一看,明白了。问封澍道:“你小子又是如何害了 ‘亲卫哥’?”
封澍说:“冤枉。是亲卫大哥亲手交给我防身用的。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我还没敢用呢,就,就,”他看看岑长官和皂衣兵们,不敢再继续。孟仆补了一刀:“就被认定是个窃贼?这叫现世报!谁让你当初坑害奭郎君?害得郎君不能取中太学内舍;害得郎君只好以卖画为生;害得郎君为了那些画坐牢!”
“仆兄,冤呀!我一介平民哪有那个本事?” 封澍哭了起来。
“别哭!” 岑长官命令道。 孟仆问封澍:“ 亲卫哥现在在哪里?有没有让你给果儿带信?”
“没,没有。他领着皇城司探子们去办要案。去寻找陶十四郎。 亲卫大哥如今在皇城司供职。”
“啥?陶十四郎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出事了?” 孟仆问。
因为心怀旧恨,孟仆回到戊州十几年内,一直与陶府有书信往来,询问朝廷局势,寻找报仇机会。因此,他倒是知道陶国公收养了几个义子。陶十四郎是其中一个。
“我不清楚。只听说十四郎在楮州失踪了。 楮州是邕王的领地。 只听说,陶十四郎的失踪与邕王府二公子有关。”
“等等,这位亲卫大哥到底是太子侍卫还是皇城司探子?” 岑长官问道。
孟仆解释道:“岑佥事,据我所知,都是。彼人是先太子的太子侍卫。太子薨后,他先是被收入殿前禁军,仍持东宫营署腰牌。可后来调到皇城司做探子。估计殿前司没有收回他的 ‘军腰牌’。”
事实是,亲卫大哥编制上仍属 “东宫营署”,但常被皇城司借用。所以他腰上常挂两块腰牌。说是皇城司借用,实则是晤德帝的暗探组织 “军乐府” 借用。“军乐府” 的故事可长了。此处不赘述。
岑长官听明白了。他是个阴矜之人。表面上,喜欢没事找事,却也懂得该抬手时则抬手。他说道:“这块腰牌至关重要。我会上呈孟刺史处理。既然有孟管家为此人作证,可以将他彻底松绑了。”他一挥手,其中一个当兵的为封澍彻底松了绑。 这就是没收了亲卫大哥的“军腰牌”。 封澍此时是清白了。可过后,对亲卫大哥就会有很多必须交代的细节啰。
又听到岑长官说:“孟管家,顾先生,封客官,一起陪弟兄们吃个饭吧?”
孟仆是何等玲珑剔透的心境?他呵呵一笑,说道:“好。弟兄们辛苦了。老仆今天是要犒劳诸位。”他招呼福兴客栈的掌柜的和伙计重新摆上两桌夕食。请岑佥事、顾先生和封澍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