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孟大皕・引言

金鞭美少年之六・寻找孟大皕

引言

         本时空维度中的本朝的第二代第三位皇帝晤德帝,在东宫空了十年之久后,才在众多皇子中确定了 “燕蓟王” 入主东宫。太子,又被称为“继太子” 或按京城百姓们的直白 “燕蓟太子”,是个温和明理的人。他少时出藩之前,更喜欢宅在宫里写诗填词,练习书法。

         燕蓟太子喜欢读书。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他不但对儒释道的经典深知熟记,还特别喜欢与学者们谈古论今。可就是于军事武力上,一塌糊涂。虽然皇子们自幼就需要习练骑射,但与多数的皇子们一样,他并不擅长骑射。坊间流传,燕蓟王之所以能在先太子薨后十年,被择为国本储君,有些 “矮子里面拔将军” 的意思。在出藩之前,这位皇子的马球打得格外出色,深得晤德皇帝的喜爱。晤德皇帝崇文尚武。骨子里总偏向武力值高一些的皇子们。

         不过,坊间的流传的故事最多进入野史,可信可不信。“燕蓟太子”入主东宫后,经过帝的许可,开始主持重新审理若干年前的一段文字狱案。该赦免的活人赦免,该正名的死人正名。因此,一度被封禁的 “婉约春” 画派,逐渐复苏。

         “婉约春” 在本朝是工笔仕女画中的一个流派。其特点不过是云鬓、朱唇,飘逸轻盈的衣裙带。人物姿态娴雅。背景多是春华秋实,蕉叶纱幔。这个流派中有点名气的画家们,有男也有女。此流派的画作本来并无太大的不妥,只是在前些年有人硬要搞事,将几幅以勾栏清倌女伎为原形的 “婉约春” 画作,定为隐形春宫图。悖论说,因为这种画作在青楼女子屋里多有悬挂。而去探幽的世俗男子鉴赏后,常起淫意。尤其以 “婉约春” 名家孟大皕的 “纱幔诗意”系列,俗名为 “小猫叫春” 系列,为代表画作。“小猫叫春”?真是俗不可耐。

         在本朝,青楼是勾栏女伎们居住的地方。公开里说,清倌女伎卖艺不卖身。至于见了人家挂的画,产生淫意,干出男欢女悦的事,您没干过,咋能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甭说,燕蓟太子最烦的就是这号胡说八道害人的事。 这硬生生将“婉约春”说成春宫图一事,触痛了他的神经。燕蓟太子的表妹“长乐郡主”陶六娘曾经是孟大皕的入门弟子。师父让人整死了,长乐郡主发誓要为师父讨回公道。 见到一向关系亲近的表哥入主东宫后,长乐郡主往东宫跑得可勤快呢。

         转眼到了晤德二十五年,朝廷里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后来听上去挺吓人的“贩良为奴”案。 起因是那年初春,江南道的楮州某人嫉贤妒能到了神经错位的程度。命令人手套黑麻袋绑架了一个小学子。绑架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赎金,所以直接撕了票。被绑架的这个学子是英国公府的小郎君。这下子就惊动了天子。圣人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很快被找到了,孩子却经历了被卖为“番奴”,受尽虐待。天子之怒,伏尸上百。晤德帝下令绞杀了一批倒卖良家孩童的宵小之徒。依本朝法律,鲜少动用极刑。不过惹怒了天子?冤假错案也变成了罪大恶极的绞刑案。与“婉约春” 案一样,谁赶上谁倒霉。

         晤德二十五年的这起 “贩良为奴” 案并不发生在京城。故而,对京城的市井百姓们来说,这一年依然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河清海晏,岁月静好。

         京城里有一家专做书画仿品的作坊,叫 “风浪画社”。 画社的东家老板名叫 “封澍”,小名 “封大郎”。 他听说 “婉约春” 解禁了,寻思着开始大量仿制 “婉约春”画作。

         提到 “婉约春”自然离不开 “孟大皕”三个字。封澍深知,孟大皕是 “婉约春” 的领军人物。

         孟大皕,本名“孟奭”,字 “居隈”,号 “大皕”。英年早逝。生前有题名有记录的画作不过三十几幅。在晤德十二年 “蜀盐禁狱”时,当众被烧毁了其中的十几幅。所剩的真品,假如还没有灭绝的话,绝对是屈指可数。 物以稀为贵。濒于灭绝的“婉约春”前辈们的画作,尤其是 “孟大皕” 画作,在京城里往往是一画难求。

         进而就有赝本作坊,按“婉约春”的画风绘制仿画。仿 “婉约春” 风格的作品,颇得 “婉约春” 的精髓。亦是精美。可就是因为出自籍籍无名之手,少了耀眼的钤印,卖不出更高的价格。 如今在京城里,在同样的尺寸前提下,一幅“婉约春”精品赝本,可卖出十两银子;一幅“婉约春”派弟子的有记录真品,可卖出百两银子;一幅出名的 “婉约春” 名家的有记录旧作,可卖出千两银子;一幅 “孟大皕” 入门弟子的,有记录画作可卖出几千两银子。而,一幅有题名有记录的正品“孟大皕”,无市价。是无价之宝。要入皇家画院专门的收藏室。

         设想一幅仿品“孟大皕”,又能赚到多少钱?辨别真假“孟大皕”要看题字、题诗、用纸、用料、用色、点睛之笔,最后就是钤印。当然画风、字体、纸墨等都能仿出个八九不离十,独独“孟大皕”钤印不好仿。这钤印有神韵。不仅是画匠仿不出来,就是手艺超高的专职刻章工匠,若照着钤印样品刻,也难以搞出那种韵味。毕竟,“你不是他”。

         早年间就有高手仿过一幅“孟大皕”。整幅画仿得天衣无缝。可偏偏那枚钤印,叫人看出了破绽。那幅仿画的原作,题名为 “纱幔焦尾诗意”。是 “婉约春” 画作中的标杆画作。而识破赝品的刘先生,曾是书画界名气震响的“刘夫人流”的鉴赏大腕。斯人已去。却为后人们留下整套的索引和目录。其中,对每一幅带有“孟大皕”钤印的“孟大皕”画作都有详细记录。仿 “纱幔焦尾诗意”的故事,由他作为趣闻,写入他的著作《婉约春秋实录・孟大皕篇》中。

         自从 “风浪画社”的主人封澍动了仿孟大皕画作的脑筋后,开始琢磨怎样找到那枚印章。封澍自诩是大皕先生的未入门弟子。因为未入门,自然在《婉约春秋实录・弟子篇》中没有录名。孟大皕生前只收过一位入门弟子,就是长乐郡主陶六娘。

         但封澍跺着脚发毒誓,他是大皕先生货真价实的“学生”。你说他没皮没脸,可他对大皕先生的熟悉程度,确实令人信服。

         近来,“风浪画社”里的一位仿真高手,照着幸存的孟大皕的另一幅名作 “小水菊仙” 的仿品做了一幅仿品。这里说明,是 “小水菊仙” 的仿品避过了被烧毁的命运。原作的下落仍不可知。仿品的仿品的材料和画风,都严格采样刘先生的《婉约春秋实录・孟大皕篇》里的描述。颇为神似。若是刘先生在世,对画匠的技巧也一定会赞不绝口。现下就差“孟大皕”钤印。 据《婉约春秋实录》说,“小水菊仙”的点睛之笔正是那枚似是胡乱盖下的钤印。

         这“小水菊仙”的点睛之笔一事,封澍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笔头记录,但他与“小水菊仙” 的原作有着不解之缘。那幅画曾在他申请入皇家画院时,被他冒充是自己的画作。后来不得已敬献给了一位达官贵人。 那位贵人逼着他去,逼着自家远房表弟去,逼着表弟的好友孟大皕重新题字盖钤印。传说,“小水菊仙” 的原作已经被烧毁。但烧毁的那份到底是原作还是仿品?没有实录,无人知情。 故,那枚印章一定要找到。有了钤印,仿品就可以充当原品。钱啊,都是钱在做祟。

         虽然神神乎乎,但“孟大皕”印章毕竟是稀松平常的玉髓印章。只是被加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色彩。那枚印章的界面大约半寸四方。上刻有“孟大皕” 三个古篆体字。所谓“玉髓”其实是一块鹅蛋大小的璞玉。据孟大皕自己说,那石头名为 “雪卵”。雪,洁白无瑕。卵,椭圆似鹅卵。不同的是,这枚雪卵石出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叫 “缅甸”。虽然说是 “雪卵”,石头本身却相当坚硬。通体半透明带有雪花纹。据某人说,在某一个时空维度世界里,此类石头被称为 “冰种白翡”。 那枚雪卵的中心有一条贯彻通体的裂瑕。 仔细观察“孟大皕”钤印,可见“孟”字上似乎有雕刻的“败笔”。那不是人为的“败笔”,是由裂瑕造成的天然“败笔”。而正是这个有瑕疵的古篆“孟”字,对任何一位刻章工匠而言,是极大的心理挑战。何人不想自己的作品完美无瑕?即便是仿他人之作。

         封澍想到了远房表弟贾悦生。虽然他很看不上贾家那几位从头穷到脚的穷鬼们,可表弟曾是大皕先生生前的知心好友。可能还是大皕先生在人世间时,唯一一位可以被称为密友的人。他一定知道那枚印章的下落。尽管清楚访问表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封澍还是硬着头皮,准备了银两、腊肉、占城米等硬货礼品,再一次去找他不想见到的贾家表弟。

         贾悦生,字 “时贤”,外号 “佛陀”。最出名的还是他的小名 “贾大侃”。

         贾家在“蜀盐禁狱”案中,先是被彻底抄家;后,贾家的姨娘被冤枉定罪奸细,斩首弃市;后,贾家翁陡然去世;后,贾大侃替父充当刑徒。这一切之后,搬石砸了自己脚的贾大娘子无力振兴贾家的生意。贾大侃服刑时,不幸失去了一截腿和一只手。当刑期满后,他心灰意冷,嗜酒如命。根本无心也没有能力再经商。贾家卖掉了自家的宅院,搬去了城南的贫民窟。贾大侃至今仍是光棍一条。也是,那种落魄的残疾人士,谁愿意跟着他受苦受难?

         晤德二十五年的城南已经不再是充满鸡屎狗粪烂泥巴的那种贫民窟。不过,相比城中其他的坊,贾家住的城南这一带仍然属最贫穷。据传,街坊里有不少人组成了丐帮分舵。每日清晨结伴而行,满城地去乞讨。每日宵禁之前才回来。乞讨就是这些人的职业。 在贾家住的这几条巷子里,几乎家家都住在无院墙的简易联排房内。许多是与邻居共享一道墙。为的是省钱。 这种房子,昏暗狭窄。一旦后街上有醉鬼、疯婆撕打叫骂,会被吵得一夜不能入眠。在这旮旯里,一家抓耗子,左邻右舍无人不知。

         封澍找到贾大侃时,瘦骨嶙峋的后者正坐在门前的太阳地里,用剩下的那只手在身上抓虱子。如今的贾大侃看上去不比乞丐强多少。他是腿脚不便跟不上他人,不然也加入了丐帮。他嗜酒,只要能在家里找到一个铜板,他定会杵着拐杖去赊一碗酒。白发苍苍的贾大娘子,为了养这个胡子拉碴的残疾儿子,不得不到外打短工做洗衣娘。每日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几个钱。

         贾大娘子还是很能算计,也知道怎么藏钱。可怎么也斗不过嗜酒如命的儿子。贾大侃的鼻子能嗅出铜钱味。 无论他阿娘将钱藏到何处,他都能找到。贾家被贾大侃喝酒喝得家徒四壁,根本也无处再藏钱。

         见到封大郎,贾大侃第一句话是 “带酒来了吗?” 因为知道他会问这个,封大郎带来了两大罈廉价绿蚁。贾大侃的味觉早不再知好孬。只要是酒,再不堪入口,对他而言也是好酒。

         封大郎平静地立在贾大侃身前,单刀直入地问道:“上回你提到有那枚 ‘孟大皕’ 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我可是按规矩给你带了酒和银两。”

         “挪挪身!别挡着我晒太阳!算你脑子还好使。到底想明白要问了?这条消息非常重要。必须是十两银子、两罈好酒!”

         “银子在这儿。” 封大郎递过一包碎银。贾大侃接过后,掂掂,觉得差不多,问道:“酒呢?” 封大郎指指旁边的牛车说:“在那边。” 贾大侃见牛车上载着两只大酒罈,不满意地抱怨道:“我要散酒!现在就要饮!” 封大郎说:“老弟,咱先说事,好不?我怕你醉了忘事。” 贾大侃生气地怼道:“胡说!我只有饮了酒才能忆事。酒后吐真言。听说过没有?” 封大郎见他开始耍无赖,笑着递过一小瓶佳酿,说道:“先尝尝这个吧。上等佳酿,齁贵。”

         贾大侃接过。用残臂楼紧,用那只好手揭去封条和封蜡,抹抹瓶口,仰头咕嘟了几大口。才说:“什么佳酿?不够劲!” 封大郎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急不忙地笑笑说道:“有后劲。别耽误时间了。说说 ‘孟大皕’!”

         “你去问水仙 ……” 咕嘟,一口酒。封大郎问:“水仙?水仙不是死了吗?” 贾大侃又是咕嘟一口,歪头在大臂上蹭蹭嘴说:“水仙的阿姐。水仙自杀之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好像,好像啊,遗书可能,可能啊,在她阿姐那里。好像,好像啊,遗书中提到果果离开之前,带走了家里的一个宝物匣子。我记不真着了。好像匣子里面,好像啊,可能,可能啊,有你要的东西?你去问问她阿姐就清楚了。挪挪身!又挡着太阳了!”

         “果果在哪里?”

         “啥?我哪能知道?没在戊州孟家庄吗?你去烟筒巷问问亲卫大哥,不就清楚了吗?”

         封大郎此时几乎爆粗口。花了那么多的东西和银两,就只提供这点 “好像” 和 “可能”?他俯下身,将小酒罈从贾大侃那里抢走,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不然没酒喝!“

         “大哥,我就知道这一点东西。别人早来过了。好些人。我都是这么告诉人家的。你再不行动,可就没戏了。” 说着,用好手一把将小酒罈抢回来。咕嘟咕嘟地畅饮几口。封澍琢磨了一下,从袖筒里掏出一片薄薄的金叶子。在贾大侃面前晃着说:“再说点消息。别打马虎眼。这金叶子可能就是你的了。”

         贾大侃少一只手,却出其不意地迅速将那片金叶子抢到手,揣进怀里。他说道:“看在亲戚的份上,告诉你吧,果果就在孟家庄。亲卫大哥前天派人给我送米时,带来的口信。还有,”

         一口酒后,贾大侃神秘地说道:“你要不想太吃苦,又能早点找到果果,访问亲卫大哥时,请求给他做马弁。他如今在皇城司里做事。他这几天就要跟着陶七郎下南边去寻找陶府的十四郎。十四郎失踪了。你不知道七郎和十四郎的关系吧?十四郎是七郎的心肝小宝贝。”

         “我用知道这个吗?”

         “像你这么个脑瓜子,当然不用。”

         “我问你,皇城司的人干嘛要跟着陶七郎?陶七郎不是太常寺的人吗?”

         “自个想去。就你这个脑瓜子,估计得想一晚上。我给你的消息,精准的厉害。你爱信不信。”

         封澍见问不出更多的消息了,要车夫将酒、米和腊肉帮助搬到屋里。再穷的亲戚也是亲戚。封澍岁数大了,知道要为后人们积点德。

         戊州,孟家庄,迢迢五千多里路的山和水、云和月。

寻找孟大皕・孝廉孟乡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