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居隈孟家
东海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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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就被很好保护着的孟奭,要去完成书生们常挂嘴边的 “行万里路”。 秀才郎君答应过父亲孟员外,要供儿子孟奭衣食无忧地专心读书。 此次出行,也绝不会让儿子吃太多的苦。 家里的老马走不快,一天能够晃悠个八十里已经到了它的极限。
秀才郎君嘱咐孟仆,这一路上一定要照顾老马。 要吃好、喝好、歇好。不是秀才郎君有多么怜惜牲畜,是怕它一命呜呼在荒郊野外。 没有马车不是要苦了自家的宝贝儿子?天朝帝国的马匹,多是供应了军队。庶民们常常是一时半会买不到。
他还是担心孟奭、孟仆两人路上出问题。他将一千两银子分成两半。由孟仆随身带上两百两。将其余的八百两顾镖局送到京城中的 “东海会馆” 的老掌柜那里。孟家虽然扎根戊州,京城里还有些亲朋。
孟奭是个书蠹鱼,可谓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不过,他读书是不少,就是有些 “惛”。 是个书呆子。他由老成的孟仆陪着上京“赶考”。 走走停停,时赶时歇。 两人在路上走了四个多月才进入京畿地区。
有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虽然不公正,但对孟奭来说,从南到北,行过五六千里的赶考之路,增长的见识确实颇有意义。山山水水天地之大,熙熙攘攘人群之繁。他越发感到戊州那个地方太偏僻。
他现在理解了祖父母坚持要他走出去,参加科考的用意。也理解了父亲叛逆,不愿参加科考的理由。 人各有志。“阿哥” 只想做一个安稳的“耕读富家翁”。
这日,孟仆眼见天色渐暗,像是要下雪。 老马又有了倦意。这畜生与小主子的脾性相比,不遑多让。一路上,孟仆精心地伺候,天天祷告祝福两位 “主子” 别闹出毛病。也许老天爷真听到了孟仆的祷告,两人一马一车,一路走去倒也没遇上大阻碍。
他在离南城门还有个几十里路的村落中,找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歇脚。为两人开了一间干净的上等屋。乡下小客栈里,不住通铺就算是上等屋。 他卸了车,将家中老马牵到客栈后的马厩里。 多交了十文钱,要店家的马夫为老马添些精饲料。“别忘了加俩鸡蛋,俩苹果!”
孟奭遇上有生以来的第一场雪。 一时间稀奇的不行。也不顾湿冷,站在店门前的雪地里,仰望漫天银花,伸出双掌,试图接住雪花。边玩,边大笑着咏道:“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 他那种狂喜的样子,惹得寥寥无几的赶路人像遇到疯子一样地绕着走。
这家小客栈的老板是个看上去有些岁数的老翁。 听他说,入冬以来,京畿地区已经下了两场大雪。 “吉兆!吉兆呀!马上要过大年了,大雪纷飞。这叫,瑞雪兆丰年。” 老翁一边为两位客人送来热水,捅醒炭火,添加炉炭,一边笑着说。
因为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客栈中帮工的两个伙计们早早地离去,回家过年。店里只留下老板翁翁看顾前台,老板娘婆婆看顾厨房。一个半哑巴的中年外甥看顾马厩。
孟仆道:“老丈,恭喜发财,生意兴隆。这是一场留客雪。看样子,我主仆明日也要叨扰老丈了。”
“怎个叫叨扰?年夜里,二位客官能为店家带来生意,可谓 ‘新年伊始,开门大吉’ !我这就要老婆子为二位整治一桌新鲜年夜饭。” 老翁真诚地说道。
“不忙。我等下楼吃饭。不知店家是否还保持同风尘客们一起守岁的风俗?如有,请店家与我等一起守岁。”
孟仆小的时候听说过,京畿地区的客栈都有在腊月三十夜与赶路的风尘客们一起守岁的风俗。 有些穷困潦倒的闲汉们知道这个风俗,特意跑去客栈讨彩头,叫“讨压岁钱”。一般就是临时装扮成店小二帮老板待客,陪客人们守岁。 过后,给客人们磕头,讨几文压岁铜板。这样老板们可以安心回家与家人一起守岁。不过能不能讨到这个彩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如这家小客栈,从来没雇过外人。
“有,有。我老夫妻就住在店中。即便二位客官没来,也是要秉烛守岁。爆竹、花灯等喜庆物品一应俱全。小郎君岁数不大,想必喜欢堆雪人,点爆竹?” 老板看着孟奭高兴地问道。
想到自己先前在雪地里的失态,孟奭羞涩地点头应了一声。他因为在家中娇生惯养,“赶考”这一路上也是处处被照顾,根本没轮到他风餐露宿住破庙。故而仍然是细皮嫩肉,看上去竟然像个十几岁的嫩少年。
主仆两人随老板下楼。 坐到食堂里。 因为要过年,客栈的食堂中并没有别家客人。
孟仆见说话方便,于是多问了几句入城的路线、规矩和近几年形成的新风俗。 老翁夸道:“客人好京腔。想来是老京城人?”
孟仆是 “我孟家” 的 “孟姓家仆”。 他出生在京城里,为孟员外一系的远亲。虽然二十几年在外漂泊,京腔未改。“孟姓家仆”们十分抱团。京腔是他们聚在一起时对家乡的共同精神寄托。
他答道:“父母家原在京中。只是俾人二十几年来没得机会回京。小郎君考中乡贡,俾人方能陪小主子进京取贡士。这不是,反而近乡胆怯。真不知道京中有多大的变化。还请老丈指点一二。老丈,此为从戊州带来的新茶,请老丈笑纳品尝。”
孟仆用的是旧时用语 “取贡士”。是指由尚书省主持,在礼部贡院举行的 “省试”。
老翁听到孟奭是要考省试,知道他一定是贡生举子。人又长得白嫩少年样,想来是个早慧的“神童”。 顿时产生出一番由衷的尊重。京畿地区的百姓们,虽然大多数没读过书不识字,但对近年来源源不断从各地进京赶考的老少贡举们十分敬仰。
老翁又见孟仆送的是一大包新茶,自然分外高兴。这个年代里,品茶多是贵族雅客们的喜好,饮茶是百姓们能付得起的奢侈。京畿地区巷闾百姓们见多识广,知道无论哪里出产的茶,新茶总是金贵。 自己不喝,还可以再送人。 孟仆送的是一个手提灯笼大的竹篾包。 打开后,茶香扑鼻。 老翁心里已经开始打算分成小包装送亲戚朋友。
他找出一套粗陋的茶具,烧水沏茶。又捧出新炒的瓜子、栗子。 三人坐下喝茶聊天。老翁开客栈多年。 最信奉 “和气生财”,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呱唧呱唧的有问必答。时时加上一些有的没的坊间流言、小道消息。
孟奭在一旁辄耳谛听,眼睛睁得大如铜板。这坊间市井的俗话,自家阿翁和阿婆从来不讲。老板翁翁讲起来生动活泼。 见他喜欢听,老翁谈兴更旺。 到老板娘婆婆将饭菜端来后,老夫妻俩和半哑巴的外甥一起坐下,陪着两位客人吃年晚饭,一起守岁。
这老夫妻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京畿一带的风俗,初二才得以回娘家。老妪一脸笑容地问道:“两女两婿两个外孙子,都是成双成对。贡举郎君家乡也有初二回娘家的习俗?”
孟奭自然是一脸懵。他没有姊妹,不懂这些。孟仆接口答道:“有。我等将京城风俗带到戊州去了。” 孟奭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孟仆附在他耳边小声提醒说:“红燕不是每年初二回孟家大院吗?过去只要一来,不都是要在夫人屋里说上半天话?”
想起来了,确有此事。可是阿婆去世已经有几年了,红燕 …… 孟奭突然感到一阵心跳,脸上发烧。他感到孟仆拍了拍他,这才回过神来。
老两口的儿子被挑入殿前禁军。过年时要奉职值班。 孟奭得知,入殿前禁军并非一件容易事。老翁叹道:“取兵卒尚要求 ‘琵琶腿,车轴身,取多力’,身高不下五尺五。 听说朝廷近来又加上一条,取小校者,必识字。吾儿因为见有机会,年后欲取 ‘太子亲卫’。一旦录取,即为从七品小校。”
他叹口气说:“这年头,不识字,连个小校也不会被擢拔。吾儿好歹读过三年私塾,算是非文盲。他身高五尺七,魁梧英俊,武艺尚可。因为担心文试。这几日得空便在读书。”
太子卫士多是由魁梧英俊的将校子弟们担任。这年头,做太子卫士也要依仗父荫。虽然每年也从普通殿前禁军兵卒中筛选佼佼者,真能被挑上,除了有本事,也得有运气。长得魁梧英俊是头等条件。
“琵琶腿,车轴身” 的五尺七英俊男儿在读书。本朝识字的人不多。一个粗犷军汉认真读书,前途无量。但与老翁聊过后又得知,他儿子读的并不是四书五经。而是话本志异。从来只读儒家经典的孟奭是第一次听到,粗通文字的市井百姓们和军汉们,最喜欢读的书竟然是一种被称为 “白话小说” 的话本。
说着,老妪起身从厨房灶台上取回半本书说:“这是某客人留下还债用的。我和厨子都不识字。放着无用。倒是可用来引火,或者垫油罐。贡举郎君拿去吧。” 孟奭听了心疼。祖父过去常对他说,纸很贵,必须省着用。厨子用来引火,真是暴殄天物。他赶紧接过。快速阅览了几页,不知所云。到底也是前面几页已被撕掉。
孟仆打听,京城里是否还遵循旧俗:从除夕到上元,城中无宵禁? 老妪答道:“这十五日里,勾栏瓦舍通宵无禁,酒肆茶楼不到四更不打烊。城里客栈都是爆满。这里离京城远,尚且清冷。通常过了初五,会有过路的客官。到底春闱在即。门前这条路,通到巴蜀。”
因为和老板夫妻颇为说得来,孟奭主仆两人在客栈里一直住到正月初十。果然见到回家过节的人逐渐返城。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动身进城。一路上劳苦功高的老马,这十日在客栈里好吃好喝,精神头十足。 一气跑出几十里。 傍晚天刚擦边黑,城门还未关,两人一马一车进了城。
进城后,孟仆先找到京畿客栈老翁给介绍的一家小客栈,两人在客栈中歇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孟奭拿着阿翁孟员外生前为他准备下的名帖和信物,一路打探,在城西南某坊中找到了祖父当年的一位同窗老朋友朴素的住宅。孟仆虽然算是京城人,但这二十几年里,城西南的变化,对他来说,有些天翻地覆。
孟员外的同窗老友曾在新旧两个王朝中做过官。 现在虽然已致仕,却仍然住在京中。 他居然还记得孟奭的父亲秀才郎君。他老眼昏花地仔细看看孟奭,说道:“长像似汝父年幼时。”
在老人的指点下,孟仆没有费多大劲,找到了“东海同乡会” 办理的 “东海会馆”。秀才郎君托寄的银子早已到达。 老掌柜已经为主仆两人留下一套两间套的宽敞南屋。
孟员外当年虽然不得部分官僚们的欣赏,但并不能说他在朝廷中没有友人。不但有过命的密友,也有志同道合的酒友。高门士族出身的他,早年间多少沾有纨绔习性,鲜少为钱财发愁,出手十分大方。 加之,他四十岁之前官运亨通。名、利、背景一样不缺。于是,他慷慨地为建 “郡望会馆” 出过一大笔资,捐过一大笔款。老掌柜永生不忘孟员外当年的大恩大德。
孟仆将秀才郎君的书信拿出,老掌柜马上将主仆二人带到事先准备好的南屋。 这屋子里,干净暖和。需要的被褥、灯、纸、墨、砚台、笔洗等,一应俱全。南窗下还有一盆文竹一盆蕙兰。 孟奭又一次承受 “祖荫”。但是,购置用具的钱可全部出自秀才郎君事先寄来的银两。
新旧两个王朝交替之际,因为战乱,“东海会馆” 有过一段艰难无比的日子。幸好,今朝的太祖(庙号)皇帝在位时,恢复了科考。东海道的贡举们常有人租住 “东海会馆”。
本朝有民间传闻:西北出将爷,东海出相爷,江南出财神爷。东海道的贡举们,高中进士的颇多。 可惜孟奭是戊州贡举,很可能是第一位土生土长的戊人贡举。不好意思自诩为东海贡举。多数的市井百姓们,根本没有听说过有个地方叫 “戊州”。
有了住所,吃喝不愁。 孟奭主仆热闹地在京城过上元节。 孟仆走街串巷去寻找小时候的记忆。 孟奭是见啥啥新奇:“老仆,皇城的城墙真高大!街道真宽敞!老仆,京城民风古道热肠。小孩子们可爱。娘子们也比戊州府的鲜活多了!” 他兴奋地评论说。 孟仆撇撇嘴,说道:“不是老仆给郎君泼冷水,郎君看到的都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女子们。郎君将来中进士,释褐做官。有机会再看看那些官宦门户的娘子们。那才叫鲜活呐。到时只怕郎君会看花眼。”
孟仆当然不能提勾栏青楼的歌伎们。他离开京城时尚年少,没去过那种地方。 这一路走来却听说不少美娘子,妙歌女的传闻。心里早有打算去勘探一番。 他的一席话说的孟奭脸红耳热。不知为什么,孟奭又一次想到了芦花河畔的丰腴美妇人红燕。不知官宦人家娘子们是否如红燕一般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