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阿乙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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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无论天气多冷,除非大雪封门,只要晨鼙一响,响锣镇东的兵营里很快会出现只穿着薄衣的官兵们。 生龙活虎地跑步举重打拳。
也无论阿乙多么不喜欢,近两年的的军伍生活仍然在他的体格上和精神上打下些许阳刚烙印。他现在除了帮助役卒们修理毂轴,修理马掌,挑水做饭,干些 “役卒” 该干的活外,早上也能积极地跟着去出操。
中秋刚过,响锣镇已经开始降雪。 阿甲在自己的日志里写下了:“北风萧萧,梨花漫漫。明月云中羞,不见玉兔来。” 阿乙调侃着问他,是不是又没得兔肉吃了?阿甲笑说:“没有兔肉吃,却有炙五花。 只要这次 ‘不殒班’ 能在比赛中赢得头筹。咱们马军这边就会多分得半扇猪。炙五花还不得吃个够? 好好干。 你们真赢了,我单给你和不殒兄奖励。”
“什么奖励?” 阿乙问。
“没想好。 但肯定有。 我明天要带队去巡逻。 不长,半旬。要是路上再能打到野兔、野鹿、野羊或野狼,给你们俩一人一张生皮,如何?”
“我想要这件狐裘。给不给?” 阿乙摸着柔软的狐皮毛问到。
“那是我阿姊的。 回京后,我得还给她。” 阿甲答道。
“哈,你要的东西,蕾姑娘不眨眼就会给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想到阿姊,阿甲脸上出现了那种最甜蜜的笑魇。 这种令人一瞥心悸的笑脸,阿乙已是久违。 尤其是嘴角的两只笑漩。 老火提到过,小郎君生了一张惹祸的脸。
眼前的阿甲,皮肤黝黑,颚骨呈现出彪悍男子的坚挺。 但仍然是明眸皓齿。 一起长大的阿乙,见惯了小娘子般可爱的小阿甲淘淘,真没有看出怎么就是一张惹祸的脸。
“好吧,我见到她后试着去给你讨要。不过你们得先赢来那半扇猪。等你们赛完了,我也回营了。肯定馋肉馋得和豺狼差不多。” 阿乙听到阿甲说。
“不殒班” 是以张星为 “球头” 的蹴鞠班。
响锣镇的官兵们每年在秋季有一场大连赛。在马军营房这边,先是伙与伙之间赛。球技好的人被选拔出来组成左右两个班子。然后两个班子之间再赛。最后的赢班要与步军营那边的赢班赛。
今年,马军这边左班的班长,也叫 “球头”,是张星张不殒。 他的班子就叫 “不殒班”。阿乙是不殒班成员。
虽然一贯被认为娇弱,阿乙的踢球、带球技术在马军营房这边数一数二。 他自小就是个蹴鞠能手。
马军营这边很少有赢过步军营的时候。马军都队的这些大爷们还真应了 “骑兵离了马就是一群废物”。在阿甲眼中,这帮人就是在马上,也挺废物的。
不过就蹴鞠而言,他比废物们还废物。他自小就没有耐心练习蹴鞠。 自学会了击鞠之后,对蹴鞠更加没有兴趣。
带领一支由马军和步军混合的队伍 “巡逻” 是张校尉近来交给他的光荣任务。 如今他荣升 “权摄副指挥使”。 就是助理指挥使。张校尉答应,只做到他结束营训。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张校尉干脆让阿甲示范和指挥训练。自己乐得坐在看台上瞧新鲜。你小子不是“天赋异禀”吗?那就请 “能者多劳”。
一年之后,这示范和指挥训练的事又落到张星身上。 阿甲陪着张校尉坐在台上瞧新鲜。 跟了“小老师”一年,这就是进步。 阿甲对自己的开山弟子的好学不倦,很满意。
可惜“不殒兄”起步晚了些。而且类似所有的真爷们,不喜欢读书。那个不喜欢读书比“小老师”有过之。阿甲得意自己起码喜欢读兵书。虽然有个漏勺记性,可大块的真货在记忆里漏不掉。 除此之外,还喜欢读《离骚》和《洛神赋》。
跑马屯的老主簿要是能见着阿甲淘淘灯下孜孜不倦地吟读《出师表》,肯定会 “之乎者也” 地大大感叹一番。
张校尉看着从侄如今也能像模像样地指挥训练,心中乐开了花。自家这个小子是个好样儿的。 一旦决心行伍从戎,真不怕吃苦。硬是吭哧吭哧地开始啃兵书。乌龟再慢,它也有爬上坡的盼头。 一年前他可是大字不识几个。
这日,他坐在交椅上问站立一边的阿甲,张不殒有没有希望考中武举。
阿甲恭敬地答道:“家里的兄长们,各自有各自的路子。都没有考过武举。京城里的几位兄长,大哥是国公世子。领兵打仗,义不容辞。五哥从小就想走文路。结束幽州营训回府后,去了太学做贡生。至于七哥,你知道的,‘陶翰林终身免兵役’。父亲大人说过,陶府的儿郎们生来有方。属下从来没有琢磨过考武举一事。等回去了,一定帮助打听其中的门道。”
所谓的 “陶翰林终身免兵役” 中的 “陶翰林” 是陶国公对儿子小七的戏称。陶七郎的那点什么都会点什么都不精的学问,做不了翰林学士。 他曾是个 “翰林待诏”。
太上皇未成天子皇考时,有个嗜好就是养一大群待诏们。待诏们是一群有一技之长的市井能人们。 工匠、文人、庶民、贵胄,什么人都有。 什么棋待诏、诗待诏、词待诏、画待诏,等等。 风筝扎得能飞得高的工匠可做 “鹞待诏”。 能对京城中各家美味讲出个一二三的人可做 “食待诏”。 伊夫人虽是女子,但一笔钟繇小楷写得出神入化,是 “书待诏”。
根据个人喜好,他将那一群偏才、歪才、极品工匠们,集中在翰林院的待诏署。 这群翰林待诏们,品位都不高。 最高不过从六品。 那还必须是土埋半截的 “德高望重” 者。 和后宫妃嫔、内侍宦官们的要求一样:不许涉政。 但凡发现有哪位待诏结党(访问要员家数次)议政(与要员吃过饭),斩立决。
翰林待诏们只能 “待” 候天子一人的 “诏” 唤。
那群人以一技之长侍奉天子,天子高兴之下自有重赏。品位不高的待诏们往往日子过得比一般的六品官还要滋润。比如那个扎风筝的 “鹞待诏” 开的风筝铺子 “郭待诏鹞子斋” 比起他祖宗的旧 “郭记风筝铺” ,赚钱赚得老了去了。
当今圣上践祚后,喜欢聆听翰林学士们舌生莲花的雄辩,和御阅他们激扬文字的弘论。不看重细致入微的精巧技能。他对翰林待诏们采取不诏、不问、不倡、不贬。谕旨,从此翰林待诏的最高品位是正八品。与“吏员齐”。取消了那个“斩立决”的规定。
一朝天子,一朝规矩。
听到阿甲不懂考武举的门道后,张校尉又问:“星儿还想去考金鹰骑厢。 你看他有希望吗?”
“嗯,嗯,想听真话吗?” 阿甲问道。“想。” 张校尉答道。
“真话是,属下都不一定能考进去。 金鹰骑厢对骑射和单兵作战的要求很高。 不殒兄的骑射术起步晚了些。目前看来,有些困难。”
“小子,你这不全是真话。 我可听说,你早被金鹰骑厢内定了,是不是?”
“麾下,可不敢信这等瞎话。 金鹰大可敦最恨自吹自擂的人。 她要是听到了,一定会认为是属下自我造势。 我陶府儿郎到哪里都是帝国将士。不一定非要进金鹰骑厢。”
“小子,咱这儿离京城几千里,金鹰大可敦哪里能听到?”
“呀,呀,麾下!金鹰大可敦长了个顺风耳。 咱们在这儿重喘,她都能听到。 只是个愿不愿意听的事。 属下刚才的意思是,以我目前的单兵作战水平,不一定能被选拔进入金鹰骑厢。 不殒兄孔武有力,可是骑射水平,嘿嘿,令人堪忧。”
张校尉看了看立在一旁弯腰曲背聆听他问话的阿甲,问道:“你知道你的问题吗?” 他呵呵一笑,自问自答地说道:“尖嘴猴腮。人太瘦。嘴太损。傻大个,没心眼。据说,尔等最近又去扰民了。”
“没有啊。 我等已有半月没出过营地。” 阿甲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来到响锣镇之后,他确实又长个儿了。 饭量虽大,但长不出肉。
响锣镇的兵卒们哪个不是饭量大。还听说过步军营里有人偷马槽里的精饲料吃。
“半月前,你们没有搞回几只鸡?”
“哦,那事呀。 属下一行是出钱买下的那几只老母鸡。 卖家说,那几只鸡不下蛋。 想换小鸡仔。我发誓,我等一行是出钱买下来的。 怎么?不殒兄没有向麾下进献一钵鸡汤? 那里面有半只老母鸡。 属下可是只喝了大锅汤。 肉渣都没见到一粒。 汤还是与其他几十人共享。”
“小子,尔等办事不牢靠。 熬汤的香气都飘到步营那边了。 星儿这小子也没个眼力。 送鸡汤来时正赶上步军都头和上面派下的督查尉在我这里谈正事。 半只鸡哪里够吃?”
“汤里面有补药。那钵汤是属下几人特意孝敬麾下的。”
张校尉瞪着眼睛说:“以后孝敬我的,绝不能在饭点上送来!明白吗?”
“诺!”
“那督查尉喝完了鸡汤,说要向上禀告,响锣镇马军军纪不正。利用行动快捷的便利条件到附近村庄里偷鸡摸狗。 明白吗?”
他看看周围,见骑卒们都在张星的指挥下练习骑射,小声地对阿甲说:“以后不许在营房里熬鸡汤!孝敬我的,要用土锅。”
“麾下,你要是早告知有督查使(“只是个裨尉。小子,别给他拔高。”),我们可以放在阿图巴那里多养几天再杀。熬鸡汤哪有不飘香的?不过,我等当时确实是要付钱。 那老翁还不愿意要钱。 他只想要小鸡仔。 要说利用便利条件,我确实派了马奴和老火偷偷地去了一趟州府的集市。为老翁和村里人买了三筐鸡仔。 至于多少只是公,多少只是母,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是亲口承认确有 ‘利用便利条件’ 一事。 我只说那人 ‘要向上禀告’。 我不知道他告没告。 ”
“你诈我?”
“兵不厌诈。”
阿甲顿时语塞。还是怪自己没听仔细。 慌了神,赶紧为自己有没有付钱辩护。话多就是易失言。
张校尉没有说,那督查尉听说 “偷鸡摸狗” 的兵卒们是 “曹伙长” 领着干的,当时就表示这件事就算了。征西军的上层早就下令不许为难响锣镇的马军 “曹伙长”。就是那个顶着 “曹韜” 名字营训的陶府小郎君。 还特别提醒手下,鉴于有个在响锣镇充军的逃兵叫 “曹鞀”,“曹伙长” 三字不能轻易忽略。
“麾下,你说你爱听实话。 我说实话了,你又要诈我。 这以后属下还敢说实话吗?”
“实话当然得说。这军纪一事还是你小子当初整日嚷嚷出来的。鉴于你这么诚实懂军纪。我赞成推荐你权摄副指挥使。从今日起,与步军的副都头轮流带班巡逻。每隔十天带队去野外巡逻五天。上面下令马步两军混合操练,每位步卒都要学会骑马。杂役们不算在内。”
“麾下,这只是推荐,还没有任命,对吧? 属下可是来营训的大头兵。 营训期一到,我就要走人。 到时 ……”
张校尉打断他说:“我没问你的意见。到时再说。我今晚就宣布。反正是权摄,我有权任命一个临时副手。这是军令。军令如山倒。你敢不听?”
“诺”,阿甲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将张校尉嘴里的 “上面” 那人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一遍。
这明摆着的是不懂军事。 所谓 “混合操练”,就是要教根本不会骑马的步兵们学会骑马。训练平日只愿骑马的骑士们扛矛举盾。要是在新兵营尚可这么做。 响锣镇是军事要点。是新凉州府的粮库之一。这么瞎搞,会削弱响锣镇的防卫。
阿甲为那些沦为训练马匹的战马们感到惋惜。 幸亏自己的大宛贡马只属于自己。 不然,真是暴殄天物。
以阿甲的看法,马军和步军不能混合操练。平日里各部的操练要练到精益求精。 战时配合行动,做到各司其职。 这样的战斗力才出彩。
他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个小伙长,想那么多干什么?反正再有几个月就打道回府了。届时,我就尊父命,去国子监。”
阿乙、马奴、老火、陈王两位亲兵、阿图巴,还有张星和其他两位骑卒,都在盼望阿甲营训结束的那天。 可并不是人人都熬到了那一天。
****** FIN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