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二・竹籁拢月

金鞭美少年・竹籁拢月

作者 金二秀贤

****** 详文如下  ******

(一)

英国公封赐三代世袭罔替。 他家大郎就是国公世子。 国公世子办喜事本该是国公府里最热闹的一件大事。 不过,他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这个喜事是个芝麻粒大的小喜。

接曹蕾进英国公府那日,在陶大郎的坚持下,府里办了一顿热闹的家宴。 名义上是为父亲和去 “营训” 的陶家五郎洗尘,其实也含他自己的 “喜宴”。 他不过是纳妾,通常小两口在自己屋里摆上一桌,喝完交杯酒,圆房,完事。 可大郎说,曹蕾本是有机会被纳为燕薊王的侧妃。 是被我硬抢到手的,不能太亏待人家。 嫡母平骧长公主知道大郎是在提醒,她与燕薊王曾做过的一笔交易。 大郎纳曹蕾为妾,她将燕薊王推进东宫。

现在看来,陶府捡了个便宜。 这曹蕾确实是 “妖冶可惑” 。 不仅是因为身材长相,她那个沉稳耐劳的脾性,和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持家的 “才艺”,平骧长公主知道,搞不好连圣上见后,也会梦想 “老骥伏枥”?

那就办一场像样的家庭洗尘宴。 是 “洗尘宴”,所以全家出席,包括新妇曹蕾。

那日,陶大郎一点没有声张。 吉时到了,用一顶华丽的小轿将曹蕾接到了府上。 没走正门,而是从 “东便门” 入府,穿过府中 “大花园”,又通过一个小便门,直接进了 “逸辰后院”。 他那个 “逸辰院” 虽然只是英国公府的一个偏院,却是个大二进院。 他早将后院翻修成为自己的缠绵小窝。 因为不愿多打搅前院的杜小娘子,工匠按他的意思,将前院与后院之间原有的一道月亮门上了门牗,两边上门栓。 后院墙上开了一个后便门,出门就是陶府的大花园。 只是这么做,逸辰后院完全失去正统人家的坐北朝南的中堂。 他不在乎。 这后院的功能原本也就是为小妾们留着的。

曹蕾也没多说一句。 她芳龄二八。 这么少的岁数,又不是在高门大户人家长大,从小没有人教她似海侯门中的地位规矩,自然不很懂什么正妻小妾的不同。 她只被粗粗地教导,一个做小妾的,话要少说,活要多干。 最重要的是要拢住夫君的常年宠爱。 以曹蕾的这个岁数,又正处于和陶大郎的热恋中,想也没想过怎么才能拢住夫君的常年宠爱。

英国公府在老日子里,是一位极度越制的奢华郡王府邸。 位于离皇宫不出三里路的象邸街上。 这条街所在的坊里,是京城里最威严的住宅区之一。 一座英国公府就占去了半条街。 英国公府邸的正院本身是一个宽敞的五进院。 府邸被赐予陶国公后,正院就叫 “陶府正院”。 名字是一点都不浪漫,但足够威严。 大院院东是 “大花园”,假山水池样样不缺。 大花园中的这处水池名为 “镜湖”。 大到可以泛小舟。 绕着散步走一圈需十几分钟。 府中几处偏院都是围绕着府中的大花园修建。 陶大郎的 “逸辰院” 位处 “陶府大院” 的东边,“镜湖” 的南边。 与韩小娘的 “玉沁园” 遥遥相望。 它的东边则是淑小娘的 “来璋居”。 陶大郎准备从此下班回家后,先到正院问安,过后穿花园直接进入逸辰后院。

自从曹蕾抬进门这天起,直到杜小娘子病逝,陶大郎再没有进过后者的卧室。 甚至鲜少进入前院。 偌大一个逸辰前院,留给了杜小娘子,权当是带发修行的尼姑庵。 两年多之后,杜小娘子 病重时,大郎天天礼节性地去前院,坐在中堂里听听下人们说说情况,半个时辰后就离开。 杜小娘子英年早逝,与心情抑郁不无关系。 陶大郎和杜小娘子的婚姻,本来就是政治联姻。 陶家谋求杜家在前廷儒士文臣中的影响力。 杜家谋求陶家在圣上心中的背景势力。 对于小两口之间的恩怨,陶家采取 “家丑不可外扬” 的方针。 杜家采取 “嫁出的女,泼出的水” 的原则。

不过,杜小娘子的丧事却办得极为风光。 坊间传闻,陪葬的金银珠宝比她嫁入陶府时的嫁妆多得多。

平骧长公主对陶大郎 “宠妾灭妻” 始终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 她有一条原则,陶大郎是英国公家的 “世子”。 未来英国公的夫人一定得是世家女子,大家闺秀。 只有这种女子,才做得起 “国公夫人”。 以平骧长公主的想法,陶大郎小两口,关上门后爱怎么闹怎么闹。 就是不能闹出个沸沸扬扬的 “和离” 。 既不能给陶家找麻烦,也不能给杜家丢脸。 这是底线。

这日,陶府虽然没有张灯结彩,“陶府正院” 却也布置的十分喜庆。 英国公回府本来就是值得庆贺的事情,加上陶府又得一养子。 陶七郎当日才见到被称为 “淘奴” 的小子。 小子嘎嘣脆地对淑桃叫声 “阿娘”,却扭捏地对陶七郎哼出 “阿兄” 二字。 小子反而对大哥十分亲密。 小舅子不像小舅子,倒像重逢的兄弟。

因为是阖家团圆的家宴,就简单地分成了两大桌。 外间是男主子们的一桌: 父亲英国公、亲翁曹校尉、陶大郎、陶五郎、陶七郎,和新入家门的陶十四郎。 里间是女主子们的。 因为五郎和七郎都还未娶亲,一桌上只安排了七个席位: 嫡母平骧长公主、韩小娘、彦小娘、淑小娘、小八妹,大郎的正妻杜小娘子和新妾曹小娘子。

杜小娘子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出席。 韩小娘是真的身体不好,吃不得油腻的东西。 她被人搀扶到厅里,见过曹氏姊弟。 说了几句客套话,给了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 由人搀扶着回房休息去。 这样一来,里间的只剩下平骧长公主、彦小娘、淑小娘、小八妹和曹蕾。 气氛倒变得轻松。 淑小娘怕新认的儿子在外间不自在,请示了平骧长公主后,将小淘淘领到里间。

里间一巡酒后,平骧长公主、彦小娘和淑小娘忙着拉呱,聊些幽州的奇闻逸事。 尤其是淑小娘,平日连陶府的大门都很少迈出,对幽州的故事特别有兴趣。 大人们忙聊天,曹蕾和小八妹也在忙着说悄悄话。 这两人同岁,又都是洒脱的性子。 越说越觉得相见恨晚。 尤其聊起了幽州 “陶公别墅” 里的某园某湖某榭某亭,更是话多。 什么 “我特别喜欢那个沧浪阁。 在哪里读书心舒气旷”。 什么 “ 我觉得在那里绣花,针线之下出花香”。 两人唧唧咋咋,顿时成了要好的姑嫂。

小八妹得到平骧长公主的允许,着男装在国子监学写诗词文赋有一年了。 自觉肚里颇有些墨水。 聊着说着,诗兴大发。 她想去找哥哥们斗诗。 一转身,发现出事了。 淘淘已经醉趴在桌边。 还一点点地向地上滑去。

原来,趁着女人们都在忙自己的话题,淘淘开始悄悄地舔姐姐酒盅里的甜酒。 越舔越可口。 干脆自己为自己又斟了一盅,又一盅 …… 不会儿功夫,将一小壶酒喝光了。 他不知道,今天陶府席上用得是国中名酒。 特意从有执照酿酒的 “正店” 大酒楼,花重金买来的陈年老酿。 这种酒,喝着甜嗖嗖的,却最易醉人。 淘淘一个乡下小孩子,从来没喝过如此甘醇的陈年老酿,一小壶 “甜” 酒下肚,哪逃得过不知今宵何宵的命运?

“ 啊呀,这可如何是好?” 小八妹叫到。 曹蕾安慰她:“ 不急,我抱他先去睡 …… 母亲”, 她马上停住,请示平骧长公主道:“ 淘奴今夜需在那里过夜?”

“ 自然是去 ‘来璋居’。 淑桃,汝坐,吾叫人将十四郎先安置了。” 曹蕾怯生生地问平骧长公主说:“ 母亲,我需跟着去照顾一下。可否?” 平骧长公主说:“ 不可。汝是新妇,不可离席。 来人,唤虞嬷嬷。” 平骧长公主命令道。

“ 母亲”,是陶七郎的声音,“ 我过去好了。 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 不用叫虞嬷嬷。”

平骧长公主想想,下人们难得能像今夜喝得这么痛快,七郎愿出面,最好。

得到了平骧长公主的允许,曹蕾嘱咐道:“ 七郎君,请给淘奴擦擦脸,擦擦脚。 要是能摇醒, 最好喝一点蜂蜜水。 再给他喝一碗温牛乳。 之后,催他出小恭,以避免他起夜。 他有四更起夜的习惯。 有时会搅得别人无法再睡。 ”

此时,外间的人早已被惊动。 曹校尉叹了口气说:“ 大将军,惭愧啊,真惭愧,属下为这么一个没规矩的小子,感到惭愧。 这孩子有半夜梦游之疴。 但愿今日这酒能将他压住,一觉到天明。 他阿姊新婚之夜,真不想搞得阖府不快。”

他这么一说,提醒了陶公爷。 他马上想到自己险些挨到的那一箭。 他安慰曹校尉道:“ 曹卿,你我如今是儿女亲家,不必太客气。 如今我好歹也是小子的爹爹了,规矩是一定会让他好好学。 你放心,学规矩,学文化,做儒将。” 他不忍心看着老部下,到了这一刻,还为一对儿女操心。 这老曹,人太实诚,为了这对非亲生的儿女,硬是坚持做鳏夫数年。

陶公爷命令七郎道:“ 小七,先把小十四放到你屋里。 你给我看好了他。 他有半夜梦游的魔症。 你那里离湖近,别一个迷糊,梦游失足落入湖中。” 七郎答道:“ 好咧,耶耶。”

陶府的孩子们都称威严的镇西北大将军、幽州节度使陶懋 “耶耶”, 或 “阿耶”。 只在隆重的正式场合,才称大将军为 “父亲大人”。 当然,除了后来的十四郎陶韬。 在他心中,曹校尉始终是自己的 “阿耶”。 自己永远是阿耶的小淘奴。 从他认识大将军的那一刻起,陶国公在他心目中里,只能是 “大将军”。 大将军太威严了。 他顶多在非常特殊的场合才称陶公爷为 “父亲大人”。

对陶府的其他孩子们来说,平骧长公主只会被称为 “母亲”, 或 “母亲大人”,除了长公主的嫡女陶六娘。 淘淘和阿兄陶七郎称淑桃为 “阿娘”。 因为淑桃是真正养、育他们的阿娘。

亲娘去世时,曹淘淘才两岁。 他连亲娘的面孔也不记得。 在他心目中,“阿娘” 就该像淑桃那样,和风细雨般地碎叨。 给他梳头发; 给他做点心; 给他补袜子; 给他讲故事;教他弹琵琶,教他练功舞剑;训导他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保护他不受阿兄七郎的欺负。 当然,这后一点不实。 陶七郎对这个小弟弟,爱都爱不过来,怎么会欺负他?

淑桃和曹家姊弟好像天生就有缘份。 淘淘觉得淑桃真好看。 好看的就像老给他送好吃的,军马场老主薄又念念不忘的 “胖二娘”。 要是有人问起 “胖二娘” 是不是长得真像淑桃,曹蕾一准会撇嘴说:“ 论长相,论身段,论举止,论修养,论文化,有天壤之别。 淑小娘是仙女下凡,胖二娘是地里钻出的土地婆。 ”

胖二娘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悍妇,幽州关外军马场的厨娘之一。 脸盘大,胸脯打,屁股大,嗓门特别大。 使一对锋利的大菜刀为武器。 她那个菜刀,有一尺长。 刀刃部分成弧形。 尖尖的一个刀尖。 她剔骨头不换刀。 两把大菜刀,切、砍、剔、砸,全能。 刀刃每日磨得寒光雪亮,锋利至极。 “差点被胖二娘的菜刀砍了”, 是军马场的骑卫郎哥们自夸自己本事大的话题之一: 能从胖二娘的菜刀之下,死里逃生,这得有多大的本事? 他们是骑士。 是骑在马上打仗的骑士。 下了马,多数是怂包。 跑不过一跃三尺的胖二娘。 想想看,又有那个脑子有病的,会马蹄嘚嘚地去胖二娘的后厨里偷羊腿吃?

那些听者们不但会惊吓的目瞪口呆,还会由衷地竖起敬佩的双拇指。 军马场的兵哥儿们真不愿意惹毛直接关系自己碗中多一块羊肉,少一块羊肉的军马场大厨胖二娘。 连那些愣头青新兵蛋子们,也不愿意再挑战胖二娘虎虎生风的两把大菜刀。 第一次被怂恿着去偷羊腿,是不知道菜刀的厉害。 知道了,还是自己的腿更重要。

胖二娘一直动心思怎么嫁给曹校尉做填房。 她当然知道,讨好曹家姐弟俩是关键。 她对淘淘特别慈眉善目。 天天假公济私地给淘淘开小灶。 阿蕾那个小丫头太精明。 淘淘比较好哄。 阿蕾是早晚要出嫁的。 她可以等待,不去惹小丫头片子。 淘淘却是曹校尉的 “独子”。 是要继承校尉的官阶。 要是小子喜欢自己,那她进到曹家,还不是早晚的事? 她当然没有想到,姐弟俩会突然都 “交了狗屎运”:一个成为陶国公家的媳妇,一个干脆成了陶国公的儿子。

她是不知道。 她要是死前知道曹淘淘一辈子都惦记着她,为她报仇,杀掉了那些伤害她的人,她会死得更加其所。 死得更加安心。 人,固有一死。 一个只字不识的悍妇,最终为国捐躯。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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