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爱雪糕 (Ice Cream Lover Chu C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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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是一条乡下狗。

     它的主人弗泯每日鸡鸣便起。 他带着楚楚穿过两道院门,进入隔壁清戒道观的后院,出后门,沿山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坡,到师父的听风轩去做晨功课。 楚楚每日清晨上山后,便跳到听风轩前的大银杏树下的石凳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弗泯和师父一起打坐、运气、咏经、练功。 每当弗泯朝气蓬勃地舞剑时,楚楚都能感到一阵想蹦高的冲动。

     师父的听风轩是一个三间开的草屋。 中堂一边是卧室,另一边是厨房和杂物间。 卧室里床头边的小桌上有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青年男女,小纪和小王。 照那张照片时,小王只有二十岁。 从护校毕业,被分配到了小纪所在的军医院。 那年春天,小纪回北京探亲。 小王则作为随队护士,陪一位首长到北京开会。 他们两人抽空在北京的北海公园碰面。 他们请人用小纪的“美能达”照下这张写真。 照片上的她,梳着两只小辫子,身穿老式的肥大军装,微笑着。 那种自然不雕琢的美丽绝不输于如今网上常见的“清纯玉女”。 照片上的他也是青春焕发。 那年,他只有二十五,是个有作为的青年军医。

     这些都是弗泯告诉楚楚的。 弗泯说,照片上的小王是他的妈妈。 照片上的小纪是他的爸爸。 楚楚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它的妈妈如今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

     每日做完晨功课,弗泯必到听风轩的洗漱间去洗漱。 这时,师父就带着楚楚坐在石凳上“闲聊”。 师父说,楚楚听。 师父边说,边挠楚楚的腮帮子、耳朵根和圆滚滚的小肚子。 师父总要喂它一块拇指盖大的小饼干。 师父的饼干出奇效,楚楚每次吃完后,都觉得格外的爽快。

     楚楚是弗泯捡到的。 如今,它已在镇上的动物防疫站打了各种防疫针,也有自己的小狗牌。 它耳朵上原有的一个标签被换成了一个小小的24K金耳环。 它现在白天由一位王四叔喂养和训练。 开始时,楚楚不太喜欢王四叔。 王四叔提醒了它那些凶狠地用狗绳套套过它的人。 可是弗泯喜欢王四叔。 弗泯喜欢的人,楚楚也喜欢。

     王四叔有自己的两条纯种德国牧羊犬,就是俗称的“狼狗”。 那两条牧羊犬是“大怪”和“二怪”。 师父告诉楚楚,因为当地人说话有口音,他们的名字实际上是“大官”和“二官”。 白天,王四叔常常带着两“怪”和楚楚一齐出去散步。 他们有时走出很远。 沿途的风景极好,有山有水有稻田。 山上有林鸟,水中有游鱼,稻田里有唧唧叫的秧鸡和蹦蹦跳跳的青蛙。 楚楚对这些都很有兴趣。 两“怪”却见怪不怪。

     大官和二官不愧是“官”。 他们走路很有官样,昂首挺胸,总是不慌不忙的。 有时王四叔停下来和人说话,它们也停下来一动不动,总用很有威慑力的眼睛巡视四周。 除非有王四叔的命令,大官和二官从不东跑西跑。 王四叔对楚楚管得不紧。有时连绳链都不牵,由着它自由自在地跑。 楚楚已经东一泡尿西一泡尿地圈了不少自己的领地。

     这一天早上,师父正和楚楚坐在大银杏下的石凳上“聊天”,王四叔来了。 他身后跟着昂首挺胸的两官。 楚楚忙跳下石凳去和两“官”打招呼。 只听王四叔对师父说,从这天起,他要训练楚楚“缉毒”,护田保作物。 师父点点头,说:“别太委屈了它。 它到底是个宠物,能干多少,就干多少。”

     王四叔说:“ 这东西挺机灵的,也听话。 它特别能跑。 我就是看中它机灵、能跑。 就是比较贪吃。让我试试。 行最好,不行就由着它去吧。”

     师父要王四叔等他一下。 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 楚楚可以闻出来是自己每早在师父这里吃过的饼干。 师父给大官和二官每位一块饼干。 楚楚扑上来就要抢大官的,叫师父喝住,说这东西吃多了要拉肚子!以后,给多少吃多少。 楚楚咧了咧嘴,又舔了舔自己的小鼻头,表示明白了。

     王四叔带着三条狗上了路。他们翻过山坡,到了一个叫“湾臼口”的地方,在一处狭窄的河床处,越过一个吊桥,对岸就是这一带有名的“杵头滩红旗农场”。 他们沿着乡间土路走到了一大片玉米地前,停了下来。 王四叔给犬、犬、犬喂了水。

     这一带的农田多种水稻和棉花。 鲜少有种玉米的。 可是这片玉米地极其辽阔,似乎望不到边际。 王四叔拿出一个小包让三条犬闻了闻,说:“ 大怪,你带路。 楚楚,你跟上。” 说完,他们一起钻进了玉米地。

     已到九月底,是玉米的收获季节。玉米杆长得很高。大大的玉米棒槌在粗壮的玉米杆上探头探脑。 大官不停的向青纱帐的深处走,看样子它路很熟。 王四叔跟在大官的身后。 二官跟在王四叔的身后。 它时常停下来等候走在最后的楚楚。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后,他们在一片大麻地边停了下来。 大麻地里散发着王四叔那包东西的味道。 王四叔命令犬、犬、犬“看着动静“。 自己将一些盛开的大麻花籽收入随身的大双肩背包中。 之后,他又给三条犬喂了水和饼干。 他命令道:“ 二怪,楚楚,你们带路!我们回家。”

     返回的路上,楚楚嗅着自己早先留下的标记,跑在最前面。 他们顺利的原路返回听风轩。 当天晚餐,三条犬都得到一块半熟的瘦牛肉。 楚楚的那块和两官们的一样大。

     弗泯从学校回到家里,带着它随朋友们一起去江边玩。他在镇上的超市里给所有的人买了雪糕。 也从随身带的冰桶里给楚楚拿出了它最爱吃的香草味雪糕。 楚楚的雪糕从来不是超市货,是一种超贵的“特供”雪糕。

     之后的几天里,王四叔重复同样的路线。 不过有时叫二官带路,有时叫楚楚带路。

     终于有一天,王四叔只带楚楚去那片玉米地,由楚楚带路。 他们找到隐秘的大麻地之后,王四叔搜集了花籽,又由楚楚带路返回。 这天的它不再需要嗅自己的标记,一路小跑跑回家。 王四叔累得气喘嘘嘘。 楚楚已经完全记熟了道路。 凭着它的嗅觉,它已可找到任何隐藏起来的大麻。 王四叔很高兴,破例给楚楚买了一支特供香草雪糕。

     这之后,王四叔常开着他的道奇小皮卡,带着犬们出去兜风。 有时沿江边大道,过跨江桥,绕路去红旗农场处的大麻基地。 有时穿过镇中心,到长途车站去搞“联防缉毒”。

     楚楚训练的很辛苦,但是它的一日两餐很香。 楚楚最喜欢的零食是那种特供的香草雪糕。 任何人给它买一根吃,它都会对那人有好感。 王四叔常常为楚楚的这个短处训斥它。

     中秋节后的一天,天气极好。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大约是依山傍水的原故,这一带的温度在这个季节里,常赶秋老虎。 王四叔带着三条犬去见一个生人。 他和来人坐在横街上的一个茶坊外的大阳伞下,点了一壶清茶,两人悠闲地聊天。 来人不是当地人。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楚楚绕着他嗅了嗅,最后加入了安静地坐在一边的两官。 只见二官全神关注地盯着和王四叔说话的人。 大官威严地观察四周。 楚楚就坐在它们俩的中间。

     楚楚听见王四叔说:“ 少爷的这条狗,就是个宠物,干不了太多的活。 不过机灵、听话,挺讨喜。”

     那人说:“ 有意思,杂种人养杂种狗。 那狗毛的颜色是不是和你家少爷的头发颜色差不多?”

     王四叔说:“ 差远了。少爷的头发是浅褐色的。 不过,老弟,以后说话小心。 这个 ‘杂种’ 什么的别说顺了嘴,最后说走了嘴。”

     那人说:“ 谢谢老哥提醒。 不过,不知老哥为什么至今甘心给人家当护院?”

     王四叔说:“ 得人一助,永生相报。 当年要不是我家族长大姑的照顾,我可能早下了地狱。 大姑去世前,将少爷托给了我们几个下人。 再说,我现如今已入了清戒门。 等几年,少爷长大成人了,搞不好还是清戒门的少掌门。”

     那人说:“ 我都听说了。 你说的那位族长大姑是不是就是原王氏集团的总裁,人称 ‘王总’的? 她没将王氏集团留给她家少爷?”

     “ 十年前,她就辞了王氏集团的总裁。 那年,少爷刚上小学,好打架斗殴。 学校警告了家长。 当时,大姑自责没尽到母亲的职责,就辞掉了总裁一职,只保留了个集团董事长的职位,为了方便相夫教子。 她那个夫是不用相,可她这个子确实得下点功夫教。 不过,大姑是王氏集团奠基人,是最大的股东,是董事长,所以她的话一直都很有分量。 她去世前,把手里的一部分股权分给了我们几个下人,同时托孤。 其余的股份都留给了少爷。 少爷未成年,不能卷入董事会的事。现在少爷和我一样,是没有发言权的股东,尽管少爷是最大的股东。”

     那人说:“ 你说你们少爷将来会是清戒门的少掌门? 他有多大的本事,就能做掌门人?他能震得住众人吗? 我听说,你是清戒门的大师兄,您将来能服他?”

     王四叔说:“ 必须得服。 这清戒门本来就是我师父清戒道长一手撑起的。他愿把掌门传给谁,都由他说了算。 如今,师父卯足了劲培养少爷。 这明摆着就是要少爷接班。 论武功,你还别小看了我们少爷。 看见那条狗了嘛?” 王四叔指着楚楚说:“ 曾是一条要被宰了吃的肉狗。 这畜生命好,半路上撞见了少爷。 少爷和十几个人打架将它抢了出来,自己毫发未伤。 我家少爷就有这本事。 他跑得快跳得高,还从不恋战。 他自小就是这样,打不赢就跑。 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从不逞能。 听少爷说,那小狗崽子跑得比他还快。 这事是真的。 我问过当时见到少爷打架的人。”

     大官舔了舔楚楚。楚楚回舔了大官,又想舔二官。 二官没理它,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

     只听王四叔说:“ 前几天我看见师父和少爷一对一练剑。 咱就算是个外行看热闹吧,也能看出少爷的剑术不输于师父。 少爷输在内功和经验上。 我是半路出家入的清戒门,这个大师兄的地位是众师弟们让给我的,因为我岁数大。 几个师弟中,只有二师弟和三师弟现在是清戒门武馆的全职教头,其余的分散到各地去了。 三师弟的剑术在我们几个师兄弟们中是最好的。 他们兄弟俩前后不离地跟了师父有二十几年了。 几个师弟们都是自小就跟着师父,练功也刻苦,个个都很有建树。 可是,我冷眼看着,他们几个人的天赋远不如少爷。 武术能有出息,主要是要下功夫练。 可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们还要有一定的天赋。 这点咱不服不行。 咱们不说这个了。” 王四叔顿顿,说:“ 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联系了。 多少年了?得有二十年了吧。”

     那人说:“ 可不是吗。 咱俩都是鬓发斑白了。 这次来,就想叙叙旧。 咱们多少也是同帮的兄弟。”

     “ 你那个帮早没了。 咱们也称不上是兄弟了。 我如今是清戒门的人。 清戒门是道教武当派的一门,我是道门俗家弟子,已是半出家人了。 出家人不扯诳,也不信诳。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跑来到底为了什么?”

     “ 老哥,咱们兄弟过去关系不错,我”,没等他继续,王四叔打断了他:“ 呸!关系表面上是不错。 你是最能花言巧语哄我们几个乡下人的。 到最后,你还是在背地里把我们几个出卖了。 要不是族长大姑把我保了出来,我这把骨头怕早烂在牢里了。”

     那人低眉下眼地说:“ 老哥,你冤枉我了。 你出事那年,我在泰国给帮主跑买卖。 我回来后才知道,兄弟们出事了。 帮主带着心腹们跑到了南美,躲起来了。剩余的弟兄们也跑得无影无踪。 警察就只抓住我一个人。 我哪里知道你们都跑到哪里去了,想立功赎罪都没机会。我这一肚子怨气还没处撒呢。 我能找到你,是见到了一张两年前你随你家少爷给王总出殡的照片。 我当时就觉得眼熟。 后来,左右打听,才打听到你的实情。”

     王四叔看着那人,想了想,问:“ 倒是委屈你了。 找我干什么?你不会为了叙旧花那么大的劲找我吧?”

     那人小声说:“ 当然不会。 咱们实话实说。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天,有几个乌鲁木齐来的维子跑到我那里找货。你知道的,维族人好那东西。咱们过去和他们打过交道。”

     “ 是你,不是我们这样的底下人。” 王四叔酸溜溜地反驳说。

     “ 好,好,是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打探到我过去出过那种货。”

     “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人没理王四叔:“ 事情来得突然,我一时搞不到货。 想看看你还进不进这种货。你要是没有,能不能给弟弟指条路?”

     王四叔说:“ 看来你歉一个‘把牢底坐穿’。 怎么还有胆子干这种事? 告诉你,我金盆洗手了。”

     那人说:“ 老哥,我不信你金盆洗手了。 我打听过了,你最近还给人出过那种货。 别跟我急啊。 你问我在哪打探到的? 咱们可以问问旁边道观里的小道士。”

     王四叔问:“ 哪个小道士?”

     “ 观里那个病怏怏的、二十多岁的。”

     “ 你跑观里去了?也学会上香求好运了?”

     “ 是。 今天运气还不错。 这不就打听到你有货。 那道观那么醒目,我这人又好游山玩水,当然不会错过。”

     “ 呸!观里没有二十多岁的道士。 要是二十几岁病怏怏的,就是那个病居士。”

     “ 我不懂什么叫居士,什么叫道士。可那人是个瘾君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 嘿,本事大了,连瘾君子都能看出来了?告诉你,那人有肝癌。 大麻是为了给他治病。 官方医生开了药方的。”

     “ 看吧,你手里确实有货!”

     “ 好,实话实说。 我是有货。 那点货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供不了你那些维族客户。”

     “ 人家愿出大价钱。”

     “ 给我个实话,你能给我多少钱一克?在公安警队眼皮底下玩买卖大麻,没有油水,我能冒险吗?”

     那人见王四叔松了口,压了口茶,说:“ 老哥,我得先看看货样。”

     王四叔不高兴了,眼一瞪说:“ 兔崽子,你还翘尾巴了不成?你是真要,还是探我? 我可对你一点都不信任。”

     两“怪”都直起了身。 二怪还站了起来。 王四叔朝它们拜拜手。

     那人赶紧说:“ 老哥,我不诳你。 如果没有油水,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问你。 这里面油水大了去了。弟弟我不会坑你的。”

     “ 又来了。 又甜言蜜语地哄我,给我下套。”

     “ 不是哄你。 我是真心。 你帮我,我还能亏了你。算我求你了,老哥。”

     王四叔平定了下来,问:“ 你住哪里?回头我给你送货样去。”

     那人指指街斜对面的咖啡馆,说:“ 在那家咖啡馆后面的 ‘果园旅舍’ 二号院西楼一号。”

     王四叔说:“ 三十分钟后在你房里见。 帮我先看着少爷这条狗。 它好吃,易耽误事。 大怪、二怪,走了。 楚楚,要叔叔去秀秀那里给你买个雪糕吃。” 王四叔递给生人二十元钱,说:“ 那咖啡屋不赊账。 你去给它买个雪糕,二十元一只。 秀秀就是长得挺漂亮的那个女招待。她知道这条狗爱吃哪款的。”

     大官、二官随着王四叔走了。 它们离开之前,二官舔了舔楚楚。 楚楚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它跑到那人脚下,汪了一声,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进了那人指过的咖啡屋。 那家咖啡屋的名字叫 “情系哈瓦那”。 主人们是一对古巴夫妇。 秀秀只是咖啡屋的雇工。 咖啡屋里有楚楚最爱吃的特供香草雪糕,原是女主人特意给这一带的宠物狗们配制的。

     秀秀果然知道小狗爱哪款雪糕。 那小小一根雪糕标价二十元。 秀秀说:“ 先生,您是客人,您去忙吧。我来喂楚楚。” 楚楚没理秀秀,跟着那人进了天井,穿过用作旅舍登记处的堂屋,绕过雕花屏风,进入了果园旅舍二号院的天井。 楚楚又汪了一声。 那人说:“ 不是秀秀要喂你吗?别跟着我。” 楚楚看着他上了西楼,这才转身跑回去找秀秀,将她放在碗里的雪糕风卷残云地吞了下去。

     三十分鐘后,王四叔果然来了。 他将大官和二官留在 “情系哈瓦那” 门外的树荫下,要秀秀给它们留下一盆清水。 他只带着楚楚进了果园旅舍二号院。 上楼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让楚楚闻闻,说:“ 知道这是什么吧。 他要的就是咱们的这个宝贝。 你待在这里别动。 我去去就回来。 如果有情况,你立刻叫大怪过来。”

     一个小时后,王四叔满面笑容的出了屋。 那人也满面笑容的送了出来。 楚楚听见王四叔说:“ 回去吧。 一个星期后再来。 到时,东西我一定给你备齐。 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哟,楚楚还在这里? 少爷这条狗,太贪吃,有奶便是娘,谁给它好吃的,它就跟谁好。 瞧瞧,你一根雪糕就把它搞定了。 走了,走了,楚楚。 雪糕吃多了要拉肚子。”

     楚楚看看那人。 恋恋不舍地跟着王四叔走了。

     一个星期后,那人果然赴约来了。 王四叔和那人像上次一样坐在茶坊外大阳伞下喝茶闲聊。 大官和二官躲在树阴下。 大官爬在地上,闭眼养神。 楚楚身子小,就钻到桌底下。 王四叔告诉来人,他正在训练楚楚看护江对岸的玉米地。 王四叔说:“ 现如今,玉米是喂牲口的好东西。 我地里的玉米都是绿色饲料。 所以卖价不低。 听说,巴西人还用玉米杆炼油开车?不知是真是假。”

     那人问:“ 你不是给王家当护院吗?还种什么地?”

     王四叔叹口气:“ 也就是晚上看看院门。 白天闲时间多。 闲着也是闲着。 干点农活消磨时光。 咱说到底还是个农民。 农民不种地还算个农民吗?再说,只有自己种的东西才敢放心吃。 玉米好种,不费神。”

     那人说:“ 是不是地里面藏个什么东西也方便?”

     王四叔说:“ 我的几条狗就是用来看地的。 就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藏在里面。 过去,训练那两条纯种狗没费多大劲。 少爷这条比较费神。好在现在认路了。 可还是那个毛病,贪吃。”

     王四叔问楚楚:“ 又想吃雪糕了?” 楚楚伸出舌头,像是表示同意。

     王四叔掏出一卷钱,在中间找两张十元的票子。 那人说:“ 我这儿有。我试试。“

     那人冲楚楚叫道:“ 楚楚,给你买雪糕去。” 说着,起身朝街对面的 “情系哈瓦那” 走去。

     楚楚看看王四叔,王四叔点点头,说:“ 去吧!” 楚楚摇着尾巴追了过去。那人给它买了它最爱的特制香草雪糕。 没让它即刻就舔,说:“ 回去吃”,又跨过街回到茶坊。 他先坐下来,一边喂楚楚,一边逗它玩,说:“ 这东西是不是连那货也吃?”

     王四叔说:“ 我可没胆子拿少爷的狗开玩笑。 据说狗尝大麻会要了狗的命。 少爷的这条宠物狗倒是能嗅出货来。 它贪吃规贪吃,可也知道自我保护。 要么说它挺机灵。 只是贪吃的狗没出息。瞧那两条了吗,纹丝不动。 我不喂,它们什么也不要。 别人给的一概不吃。不信你试试?”

     王四叔的手机响了。 他去旁边接电话。那人看看两“怪”,没有胆量试着给它们喂雪糕。 两条大狼狗的样子太吓人。 二官还时不时地摆姿势,像是要扑人。 那人问楚楚:“ 你也能找到货?就你这样?贪吃?好事啊。咱们就是朋友了。 我喂你雪糕,你给我找货,怎么样?” 楚楚舔完了雪糕,呲了呲嘴,像是同意。

     王四叔回来了,问:“ 这次,你住几天?什么时候走?”

     那人说:“ 两个晚上,后天一早走。”

     “ 那咱们明天见?我得先去办个事。 天气预报说,今后连续三天有雨。 我的玉米得赶紧收。 我去山后雇帮手,借收割机。”

     “ 你忙你的。 我给你看着少爷的狗。 这狗挺好玩,也听话。正好用来解解闷。”

     “ 行。 小心点,别伤着它。 怎么也是少爷的宠物。 这是水和饼干。” 说完,王四叔带着两“怪”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那人对楚楚说:“ 你雪糕也吃了,是不是带我去溜达溜达?”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包,送到楚楚鼻子前。 是大麻。 但楚楚可以嗅出,这不是本地的新鲜大麻。 难怪那人身上有股怪怪的味。 也难怪二官一直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说:“ 咱们溜达回来,我给你买两根雪糕。”

     楚楚想:“ 雪糕吃多了会拉肚子。 拉肚子不好受。 我想要一大块牛肉。 跑那么远的路,我要吃牛肉。”

     那人紧紧牵着楚楚,由它带路,翻过山,走过吊桥,沿着小路,来到一大片玉米地。这就是王四叔的玉米地。 楚楚伸着舌头站着、喘着。 跑热了,它想喝水。

     那人也站着,喘着。 他没料到路这么远,还要翻山。 好在上山下山的路都是青石板铺路,路边的树木成荫,倒像游山玩水。 那人自己喝了几口水,也喂了楚楚几口,望着无际的青纱帐发愣,犹豫着要怎么做。 楚楚没等命令,就开始钻青纱帐。那人叫道:“ 回来!回来!” 楚楚不理他。 他只好跌跌撞撞地跟着楚楚钻进了青纱帐。他突然听见楚楚汪了一声,钻出青纱帐,眼前一亮,是一片大麻地。 大部分的大麻已被砍倒,花籽已被收获。麻杆绑成了均匀的若干梱,矗立在一起。还有几株零散的麻秆在微风中摇曳。那人啊了一声,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个智能机拍了几张照片,又从没砍倒的麻杆上,撸了几把大麻花籽,放在随身带的小塑料袋里。 那人仔细地数了数戳立一起的大麻杆梱,放倒两梱,数了数每梱的杆数。 又一步步围着大麻地绕了一大圈,将数据输入智能机中。在仔细地完成了这些之后,他命令楚楚带路返回。 楚楚没动。王四叔每次在干完活之后,要给犬们专制的饼干和水。 楚楚正等奖励呢。

     楚楚伸着舌头扒那人的腿,意思是你要懂规矩。 那人愣了一下,才想到了饼干和水。 楚楚慢慢地吃喝之后,带那人钻回青纱帐。 那人一边走一边说:“ 你这条贪吃的狗,这次可立大功了。” 又说:“ 什么种玉米,全是障人耳目,是种大麻!还金盆洗手呢。 这一片下来就得有几十公斤!到底让我抓到了。”

     那人在楚楚的带领下顺利走出了青纱帐。 刚从玉米地钻出来,却见几个穿着警服的壮汉们。 那人愣了一下,转身想钻回青纱帐。 动作晚了一步,其中一个警员扑过来,一个飞脚将他拌倒在田梗上,又一脚将整个人踢了个大马趴。 那名警员又实实地跳压在他背上。 那人的两条胳膊被拽到身后,腕上顿时上了手铐。 那人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叫。 警员们听都不停,两个壮汉将他提起,前面那名警员又踹了他一脚,正踹在他小腹处。 他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踹他的人又利索地在他嘴上贴了个胶条。 壮汉们架着他出了玉米地。 玉米地外停着两辆警车。 汉子们将他塞进其中一辆。前后两辆警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楚楚一见公安警员们,知道大事不妙。 一头钻回了玉米地。等外面的动静平息了。 他一路小跑,过吊桥、上坡、下坡,一气跑到听风轩。 见无人追来才放慢了脚步。 此时已近傍晚。 楚楚跳上石凳休息。 看样子,两根雪糕是没指望了。 不知王四叔今晚能不能给块牛肉。 算了,不想了。今天好像闯了大祸,来了两辆警车!

     楚楚拱了拱听风轩的门。 门是虚掩的。它悄悄地钻进屋。 中堂里没人。它又钻到师父的卧室,也没人。 它知道师父不允许它上床,就趴在山竹地板上,抬头望着小床头柜上的黑白照片。 那确实是一对很帅气的青年男女。楚楚越看那男人,越觉得那人看上去像师父,只不过师父脸上的皱纹很多。

     它听见了弗泯的呼声。 弗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它冲出门,向弗泯扑了过去。 弗泯将它一把抱住:“好宝宝,幸苦了。”

     楚楚的晚饭是一大块半生的牛肉。

     第二天,王四叔带着三条狗去喝茶。 这次,坐在他对面的是昨天下午那个凶狠的壮汉警员。 那个警员今天没穿警服,和颜悦色,看上去一点也不凶。

     那人说:“ 大师伯,那个chip真好用。 他们一到那里,我们就出发。 等了好一阵子,他们才钻出来,叫我们抓了个正着。”

     王四叔说:“ 少爷的这个宝贝就是有贪嘴的毛病,特别容易叫人骗了抓跑了。为了安全起见,我才建议给他打进一个chip,全网循迹。挺贵的。这狗本身并不值钱,可谁让它是少爷的宝贝呢。”

     壮汉说:“ 那人说,他是广东来的,是缉毒人员。 说得有模有样。 我们已联系那边看看是真是假。 要是真的,我可犯错误了。我昨晚把那人好揍了一顿。 谁让他用广东话加英语骂我们,以为没人听得懂。”

     王四叔说:“ 他是假的缉毒人员。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块地和温室,在国家数据库里有记录。 他要真是个在编的,出任务前,上面怎么会不通知你?他也不用偷偷摸摸找我了。 你干得不错。给我出了口恶气。 二十年前,就是他出卖了整个帮伙。 他哪里是去泰国办事,是卷着帮里的钱跑路避风。 他一跑,有人就通知了帮主,要有动静了。 帮主就说弟兄们,你们好自为之吧,咱们从此以后就散伙了。 我早打听清楚好了那人的底细。 这种唯利是图、出卖朋友的人就是欠揍。 不过,你问出那几个维族人的动向了吗?”

     “ 一顿臭打之后,连住哪里都招出来了。我昨夜己经向上级汇报了。希望广东那边能把那几个老维子们看住。”

     “ 看什么看?有民族政策箍着,没人想粘一身毛。好了,不聊了。你回去吧。” 王四叔招呼他的犬们:“楚楚,大怪,二怪,天气冷了,不吃雪糕了。我们去讨牛角酥。”

     楚楚跳起身来,一溜烟跑到街对面的 “情系哈瓦那”。大官和二官不慌不忙地、昂首挺胸地踱到街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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