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各式各样的车辆,来来往往。有鲜亮耀眼的高级跑车,耀武扬威地呼啸而过,也有挂满污泥的乡间小运货车,不堪负重地摇摇晃晃。
公路旁,一人一狗慢慢地在路旁的树荫下行走。少年人的衣着破烂不堪:露洞的牛仔裤,脏兮的破旧T恤衫,已看不出原有的颜色。披肩的散发脏成一缕一缕。脚上的胶鞋也开始露出裂缝。他肩头上背着一个红蓝白相间的大编织袋。远远看上去与成千上万的打工仔们并无两样。 小狗的皮毛更是脏的看不出是棕色还是黄色。
此时正当中午,少云,太阳直射在大地上像要将一切烁焦。 空气却闷热蘸粘,少风。 像是要有一场雨,那雨却像是在捉迷藏。
那少年突然站了下来。 他在等待那只看似快爬不动了,却仍在东闻西嗅的小狗。
“楚楚,怎么了?又饿了?还是渴了?”
少年将狗抱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顺势背靠树干,面对路边的一片杂木从,盘腿坐在了树荫下。他从随身的编织袋中掏出一个塑料水瓶,将瓶口对准小狗的口。小狗急急地舔了起来。这是一只一岁不到的小狗仔,是个杂种。那人将喝过水的小狗放在腿上,从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个快馊了的肉包子。他将包子表皮扒掉,塞进自己嘴里,将剩余的给了小狗。喝了水、吃了东西后的小狗在少年盘着的两腿间缩成了一小团,闭上了眼睛。少年也闭目运气打坐。
空气蘸粘的令人透不过气。行车的人们都在急急地赶路,没人注意树干背后的一人一狗。
二十分钟后,少年睁开眼,抚摸着小狗的头说:“我们本应该走田间野路。那里空气好。可是田间不好搭车。沿公路走,我们也许又可以遇上好心人捎我们一程,也好讨个水喝。你走不动了吗?我背着你吧。” 说着,将大袋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腾出一个空间,把小狗放进了袋子里。他背起袋子又上了路。一边走一边说:“再坚持一下。今天晚间,顶多到下半夜,我们保证到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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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不知道家是何物。 它在袋子里睡着了。 它梦见了妈妈和二个妹妹,还有一群像它一样的狗伙伴们。
如果“人的命,天注定”,狗的命亦如此。 楚楚出生时,命已注定要在稚年成为人类餐桌上一盘鲜嫩的下酒菜。 楚楚原本是一条菜肉狗。 它出生在肉狗农场里。它生下时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号码:101-01。 饲养员们叫它“吆咚吆-咚吆”,简称“咚幺”。 101是它妈妈的号码。 01是它的号码。 妈妈的号码比它的多一个数字。 那是因为妈妈不是普通的肉狗,而是要生小狗的母狗。 吆咚吆-咚吆自然不知道这些数字名堂。 它只知道傻吃傻喝傻玩傻闹。 它生来就特别能吃。 所以,第一个断奶,被扔进一群和它差不多大的伙伴中。 在这一群中,它逐渐成为霸主: 打架玩闹总能压倒对方。 吃饭总能抢到自己最爱吃的狗饼干。 吆咚吆-咚吆在抢吃抢喝,打架玩闹中长成了一条肥硕的、鲜嫩的童子狗。
说话间到了六月初。某地方的某些人要举办一个狗肉节,用以庆祝夏至。 为此,成批的狗要被屠宰,被剥皮,被剁碎,被烧烤,成为人类庆典的牺牲品。 生为肉狗,有如生为肉猪、肉牛、肉羊等等,牠们共享同样的为人类文明做贡献的命运。 在地球上,人类是主宰其它生灵的神。 这年六月初的吆咚吆-咚吆,肥瘦相间,筋骨柔韧,正适宜下锅烹焙。
都说:“ 幸运总是降临给有准备的人”。 幸运也是要降临给有准备的狗。 吆咚吆-咚吆是一条准备好了狗,只是不知它要面对怎样的“幸运”。
这日,吆咚吆-咚吆的世界垮了。它和它的一群伙伴们在竭尽全力的反抗中,被套住,被强行捆绑,被装进了笼子里。一笼子一笼子堆在一个破旧的运输车上。 运输车出发去狗肉节。 严重超载的运输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了半天,还没来得及上一条省级公路,就叫一大群吵吵嚷嚷的男男女女给截住了。 司机想从旁边的路肩上绕过这一群人,没想到一个车轮压在一块大石头上,车身一歪,车居然翻了。 车翻了,笼子也滚散了。 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怜悯,吆咚吆-咚吆所在的那只笼子的门居然滚开了。 吆咚吆-咚吆抢着第一个钻出了笼子,开始不择方向地狂奔。 它钻过矮树丛,往林木茂密的山上不停地狂奔。 它跑呀,跑呀,也不知跑了多久,一直跑到四下里再也听不到人类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原本跟在它身后的伙伴们的呼唤。
吆咚吆-咚吆又渴又饿。 它闻到了溪水的味道。 山间一道溪流潺潺流入一个清澈的水潭,水很甘甜。 它跳入水潭,狗刨了几下,洗了一个澡。 它跳上岸,左甩右抖。 它不曾知道世上还有这等痛快地游戏。 真真的是,好!痛!快!
“ 痛快吗?” 吆咚吆-咚吆听见一声低语。 是人,是人在说话吗? 它这才开始注意周围的环境。 吆咚吆-咚吆是条小菜肉狗,生来就已失去狗应有的野性和警觉。 当它发现那人时,那人已将它擒住。那人的动作太快、太准,未待到它开始挣扎,已将它揽腰举起。 可怜的吆咚吆-咚吆费劲全力地逃离了人类的屠刀,又遇上了未知的命运。
“ 小东西,你是谁家的小狗? 怎么会跑到深山老林里?” 那人问。 又道:“ 是我犯痴。 你不会说人话,我不懂狗语,问了也白问。你左耳上钉了一个小塑料标签。是101-01,什么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 ‘楚楚’,好不好? 记住,你的名字是,楚、楚!” 那人一字一顿地说。 从此,101-01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 那人又说:“ 我的名字叫 ‘弗泯’。记住,弗、泯。” 他指指小狗:“ 楚楚”,又指指自己:“ 弗泯 ”。
大约,就在小狗101-01和它的伙伴们还在路上颠簸时,弗泯遇到了水潭。 他在水潭里洗了个澡,顺便将自己随身穿的衣裤也洗涮了。 他把湿衣裤搭在树丛上风干,本人赤条条的在水潭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四仰八叉地晒太阳。 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凶险,罕见人迹。 树叶在徐徐的山风中,“飒飒”;流水落入水潭,“叮咚”;鸟儿在枝头树荫中,“唧咂”。 深山密林中的各式声音在弗泯的脑海中组成轻松优美的交响乐第二章。 暖暖的阳光把他送入梦乡。 在朦胧中,他听到近处一群鸟扑哧惊飞,一个小动物擦着地面嗖嗖嗖跑过去。 他没动,竖起耳朵,继续听接下来的声音。 再没有别的动静。 这里远离人类文明,是个动植物世界。 只有像他这样有些癫狂的人,才遁入深山老林寻找修炼成仙之道。 弗泯在山中已漫游了一周有余,登岩跳涧、上峰下沟,靠一只老式罗盘,一盘尼龙绳子,一把军用小刀和一个打火机。 随身的老式手机早已关了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乡下少年弗泯,想锻炼自己的“独立生存能力”。
再没听到别的动静,弗泯静静地抬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见一只小动物在水潭中狗刨,爬上岸后,左甩右抖,细细的水珠在阳光下映出一道忽隐忽现的彩虹。 湿漉漉的黄皮毛在夕阳光下闪着亮。 是一只健硕的小狗仔。 他一个鲤鱼打挺,还没等小狗仔反应过来,已将小东西揽腰举起。 小狗可爱的深棕色圆眼盯着他,充满了恐慌,也充满了好奇。 好可爱的小东西!
小狗盯着擒住它的人的脸。 在它短暂的生命中,它从没见过如此年轻美丽的脸,如此晶莹闪亮的蓝眼睛,如此亲和性感的粉嘴唇。 抱住它的手是温暖的。它的恐惧感消失了。它的好奇心增强了。
弗泯问:“ 饿不饿?” 小狗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唇,仿佛回答“饿了”。 弗泯放下小狗:“ 别动,我去拿吃的。” 他转身去找丢在一旁的袋子。 楚楚看见在他两条白白的大腿中也吊着一个自己也有的玩意。 好熟悉,好亲切。 他是自己人。
听到有吃的,楚楚很高兴。 它没动。 它对这人充满了好奇。 弗泯找到了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掏出小半包饼干。 他向一动没动的小狗叫道:“ 楚楚,过来。”
“ 楚楚? 谁? ” 小狗犹豫着,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 可是它的确嗅到了食品的味道。
小狗摇着小尾巴跑了过来。 饼干不是什么高级食品,可是楚楚饿了。它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弗泯在包里找到一条干净的裤衩将自己的屁股包了起来。 尽管楚楚是一条狗,在狗面前一丝不挂,还是有失尊严。 弗泯此时也来了精神,打开另一包饼干,打算吃点东西。 楚楚已风卷残云般地干完了自己的一份,开始在弗泯的手中抢食。一人一狗,你抢我夺地又吃完了一包饼干。
弗泯捡起一条长树枝,起式耍起剑。 在水面上、大岩石上和空间反复地写“楚楚”、“楚楚”、“楚楚”,边写边唠叨:“ 这叫颜体!这叫柳书!这叫狂草!” 鹞翻,“楚楚”。 鹿跃,“楚楚”。 如此往来,反反复复。 楚楚吃饱了,喝足了,玩兴大发,随着弗泯蹦前蹦后,呜哇欢叫。 待到天黑时,楚楚已变成了弗泯的忠实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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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山里的水潭边过了一夜。楚楚睡在弗泯的身边,感到无比的踏实。 第二天一早,弗泯收拾东西,他们一起下了山。 楚楚在农场里抢吃抢喝,打架斗殴,练就了强壮的体能。 它的腿脚很快,下山的路它熟悉。 在昨日的狂奔中,它本能地留下了自己的记号。 弗泯的腿脚也很快。 他是练功之人,下盘沉稳坚实,腿脚肌肉异常发达,跑起路来常常是比一般人要快。 一狗一人半天功夫就下到了头天翻车的地方。
翻倒的车还在。笼子不见了踪影。 出事地点被警察的黄带子圈住。 几个人或蹲着或站着,像是在等人。一个蹲着的人双手捂着脸。另一个蹲着的人用手抚着他的背。这些人看上去是典型的农民。 楚楚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它认出捂脸的人是平时总喂它们的老饲养员。 老饲养员对它们很好,总把它们喂的饱饱的。
楚楚如见亲人一样,高兴地汪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转向有狗叫的那边。 他们看见一个少年和一条小狗正慢慢向他们靠近。 那只小狗的左耳上还飘晃着一个标签。“ 是咱们的狗!” 抚背的那人说着,站起了身。 楚楚此时也看清了他的脸。是昨天指挥绑打它们的人。那人非常凶。 楚楚恨他,怕他。
只见,那人和几个同伙向楚楚走过来,有个人手里还拿着套狗的工具。
楚楚好害怕。它停了脚步,蹭到弗泯的身边,两只前爪抱住了弗泯的小腿。 弗泯此时已明白,楚楚遇到了麻烦。 他警惕地盯着来人,侧弯腰将楚楚一手抱起。 他站定没动。
那一群人离少年三步远,停了下来,领头的壮汉问:“ 小子,这狗是哪来的?”
弗泯犹豫着,没有回答。 有人问:“ 你会说中国话吗?” 弗泯点点头。 弗泯的长相偏他生母,看上去不太像一般的乡下人,常被误会为欧洲跑到中国旅游的背包客。
那人问:“ 狗耳朵上是什么?给看看! ”
弗泯回答:“ 耳坠”。
“ 有数字吗?念念!” 那人命令说。
“ 一零一,零一? ”
那人大吼一声:“ 屁!是吆咚吆-咚吆。”
弗泯肘窝里的小狗本能地扭了一下,没吭声。
“ 这狗叫楚楚 ”,弗泯抱紧了楚楚。 楚楚哼了一声,好像是表示同意。
那人又吼:“ 那标签的形状和颜色就是我们养狗场的! 狗是你偷的! 你是个贼!”
弗泯长这么大,从没被人骂过是个贼,心里很不高兴。 他到底从小学习老庄,能让人处且让人。 忍着气,诚恳地说:“ 叔叔,这小狗不是我偷的。 不过,确实是我捡到的。 您说是您养狗场的,我不太相信。 好好一条小狗,为什么要伤它?在耳朵上打个洞,破了相? 如果卖,这样能卖出好价钱吗? ”
看到少年这么不懂世事,众人都大笑。 凶汉问:“ 小子,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手里的狗是一条杂种。 是一条肉狗。 养了就是要吃的。 你要是喜欢玩狗,叫你妈妈去宠物店给你买只纯种狗。 保证那狗没破相。” 旁边有人插话说:“ 纯种狗也一样的能吃 。” 又有人说:“还是肉狗的肉好吃,还货美价廉。” 更有人说:“ 他抱的那只童子狗肯定好吃,又肥又嫩。 童子狗就像没打鸣的童子鸡,特别的鲜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那种做法才能保持童子狗的原味,是活扒皮还是丢开水锅里活煮。
弗泯听到这些,怒火中烧。 这位弗泯少年从小让他家人娇宠的有些娘娘腔,平时最不能听杀猪宰牛的故事。 他从小背道教五戒十戒。 其中就有道教的初真第二戒:“ 不得杀害含生,以充滋味,当行慈惠,以及昆虫。” 故此,他对杀生连听都不愿听。 何况这时,这群人正议论的,是怎么生剥活煮他肘弯中的楚楚。 弗泯的脸涨得通红,眼神犹如两把蓝光莹莹的冷匕首。
领头的凶汉早没了耐心,大吼道:“ 把狗给我!” 说着,就扑向弗泯。 他见弗泯正向后退,吼道:“ 别让他跑了!” 众人迅速将抱着小狗的弗泯围在中间,领头的壮汉伸手上来抢狗。 突然,他胸口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还没缓过神,腿一软,重重地摔了个大屁墩。 人群中有眼快的,看见弗泯使了跘子,喊道:“ 这小子可能会功夫,小心点! ” 其中一人向弗泯甩出套狗的绳套。 弗泯头一偏,让过绳套,一手将绳套抓住。 同时,他放下楚楚:“ 楚楚,快跑!” 楚楚此时早已死心塌地跟随弗泯。 一见有人要伤害自己的老大,也忘了套狗绳套的厉害,奋不顾身地扑向拿套狗工具的人,开始咬那人的脚腕。 那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抬腿将楚楚狠狠地踢开。 楚楚痛苦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大喊大叫。 弗泯见状喊道:“ 楚楚,水潭!” 楚楚明白了。 它如出弓的箭一样,钻进矮树丛向山上窜去。
抛绳套的人见弗泯抓住了绳套,一边踢开扑过来的楚楚,一边开始全力甩动自己手中的长杆。 这套狗的工具是一根轻巧的节节套铝合金杆。 杆的一头装了个收放自如的尼龙绳套。 杆的另一头有一个开关,可控制套圈的大小。 杆身柔软灵活,可随套住的活物弯曲,有些像钓鱼竿。 狗一旦被套住,绳套收紧,任凭它怎么挣扎也不能逃脱。 杆身还可一节节收回,由长杆变短杆。 那人对自己的工具很熟悉,又有些力气。 甩动铝合金杆的同时开始收紧绳套,弗泯已能感觉绳套越来越紧,他没就放手。 在最后一刻,用另一只手抓住套杆,这只手急急抽回。那绳套虽然放收自如,却不可能完全被收入套杆中,弗泯及时地利用了这一小小的缺陷。 抛绳套的人急了。 用尽全力来回晃动套杆。
弗泯有极好的太极底功,身子又轻又软,借力打力,随着来回晃动的杆子跑跳,好似无重量的风筝,完全由对方耍弄一般。 两条腿却不停地来回踢踹。 众人要躲他的飞腿,已让出一片场地。 弗泯见机会来了,突然落地手一松,对方仰面摔在地上。 弗泯乘势一跃,跳出了圈子,撒腿也向山里跑。 那玩套狗绳套的人本是个套狗的好手,武器用得也极熟练,可没想到遇上了一位刚下山的练家子武当道童。他今天真是被运,狗没套住,人也没套住。自己还摔了个仰面朝天。
凭力气,弗泯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凭人数,弗泯更是必输无疑。 他能毫发未损地逃出圈子,凭的是他柔软灵活的身子和扎实的太极功底。 弗泯平日娘炮阴柔,可是在这个回合里,他却佔足了娘炮阴柔的便宜。
弗泯跳出了圈子,刚要起步飞奔,突听人群中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叫着:“ 孩子,等等,等等,我有话说! ”
是那位一直没吭声的老饲养员。 弗泯停下,转身站着不动,很警惕地盯着那群人。 那群人中有人摔了跤,有人挨了踢,都很生气。 此时,他们恨不能乘机将弗泯按住,狠揍一顿。 他们个个咬牙切齿、磨拳擦掌。 老饲养员挥手止住那群乌合之众。
老人向弗泯递过一个鼓鼓的小纸袋,说:“ 你要是喜欢那条小狗,就抱走吧。 把这个也拿去。 是配好的狗饼干。 如果真是我们场子里养出的狗,它会喜欢这口味。” 边说边蹣跚地踱向弗泯。 这是个瘦瘦的老人。 黑黝黝的脸膛上布满了皱纹,鬓角花白,眼睛浑浊,背还有些陀。 弗泯可以看出他不是个练家子。 可是,还是不知该不该接过小袋子。
领头的壮汉急说:“ 叔,你不能再软了。 咱们这次的经济损失太大了。 那些城里人吃饱了撑的,拿我们乡下人耍乐子,弄得咱们车也翻了,货也没了。 我们钱还没拿到呢。 不能放他走。扣着这个人作人质! ”
老人摆了摆手说:“ 那件事和这个孩子没关系。”
“ 咋没关系?他不也是个洋人吗? 那伙人里就有会讲汉语的洋人。 听说这些外国人总以为自己比中国人强。 在咱们的土地上还敢耀武扬威。 他们就会挑唆着吃饱了撑得慌的城里人欺负咱们乡下人!” 他冲弗泯嚷嚷:“ 你们洋人除了会挑拨着一群汉奸们欺负中国老百姓,还有什么本事? 政府也他妈的不好好地管管他们。 要是政府不替老百姓说话,我们自己就得自己出头。 这是我们的天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 他不断地骂着脏话,又要动手。 这人想必是气极了。
老人伸手在他后肩上扇了一巴掌:“ 说你混吧! 少说废话! 他是个孩子。 看他那样像是吃饱了撑得慌的人吗?”
弗泯此时看上去像个常年饿肚子的难民。
他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可明白了自己欧亚混血的长相又引起了误会。他忙解释说:“ 我是中国人,是个混血。” 说着从老人手里接过小纸袋。 他瞄见老人的手很粗燥,是常年干粗活的人的手。 他闻到老人身上洗不掉的烟草和汗酸的混合气味,是终年劳作的中国农民身上特有的气味。 他的亲戚朋友中不知有多少人带有这种标杆性的气味,好亲切。 他的好奇心占了上峰。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爷,发生什么事了?车是怎么翻的?小狗为啥会跑走?”
老人将昨天发生的事重复了一遍,叹道:“ 司机伤着了,车也报销了。 作孽呀。 政府部门打来电话说,那帮人要给我们一些补偿。 我们已经等了大半日了。 他们该来了。 早上出门时,我顺手带了一包狗饼干,恐怕有跑散的狗跑回这里找吃的。还就等到了一只。” 弗泯知道他指的是楚楚。
老人和弗泯正说着话,那个领头的壮汉将弗泯揪住了。 他说,要是昨天的那帮人食言,他们就绑了弗泯,让弗泯家里人出赎金。 老人叫那人放手,那人叫老人别管。 三个人推推攘攘。
正闹着,一辆面包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来几个人。有警察,也有政府部门的人,还有没穿制服的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是昨日拦车的一伙人的代表。 原来,那一伙人硬要买走没跑掉的几笼子狗狗。 昨天就将狗们拉走了。 因为出了交通事故,警方将领头闹事的两个给扣了一夜。 他们答应补偿老百姓的经济损失。
当那一对男女与壮汉等人在警察的监督下讨价还价时,弗泯走到老人面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最后的二张一百元,要老人收下。 弗泯解释说,这是买楚楚的钱。 他身边只有这么多钱。 他谢谢老人给了楚楚一包食物。 老人拉着弗泯的手,将他平日给狗狗们配的食谱叨叨了一遍。 原来,这狗食里满是荤物。 弗泯听得有些倒味口。 心中暗想:“ 我今后还是买现成的狗食吧。 反正眼不见为净,就当不知里面是什么成分。” 想到楚楚一定等急了,他赶紧告别老人,飞奔上山。
楚楚站在水潭边的大岩石上,望眼欲穿地等待弗泯。 它等得很揪心。 它喜欢弗泯,不想和弗泯分开。 忽然,它看见弗泯正飞一般地跑过来。 它高兴极了,小尾巴忽闪忽闪摇个不停地向弗泯迎上去,嘴一咧像是在笑。 弗泯将老人给的狗饼干拿给楚楚吃。 楚楚果然觉得很合胃口。 弗泯苦笑道:“等我得道时,决不带你等荤食者升仙。” 楚楚想,我现在就快活的像个活神仙,不用等了。
看着大吃大嚼的楚楚,弗泯忽然非常地想家。 妈妈虽然仙逝了,可师父还在人间。 不知表姐和表姐夫他们近况如何。 他非常想念那些爱他关心他的乡亲们。 他离家三年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他检查了一下随身供给。 口袋里还剩一些零钱,不足以买回家乡的长途汽车票。 他又开始研究随身带着的一张破旧的地图。 回家的捷径是走一段山路。 出了山,可一段一段地换乘沿途城镇中的公交车。 公交车费都有当地政府的补贴,比长途车要便宜很多。 这样可以省下不少的路费。 只是两城镇之间的路途,怕要自己走。 弗泯不怕走路。 楚楚的那包饼干省着吃,可以坚持三天。 自己的饼干可以坚持五天。 如果早点出山,走公路过城镇,他们可以搭车,他也可以做苦力挣饭水钱。 大概要五六天他们就应该到达家乡小镇。
弗泯到底是个孩子,把事情想得挺简单。他信心十足地带着楚楚上了路。
开始两天,他们翻山越岭。 楚楚觉得一切都很新奇,东跑西颠地追逐山林间的小动物们。这里闻闻,那里扒扒,经常跑得没了踪影。弗泯不得不边喊边找把它找回来。 他们走了很多弯路,也浪费了很多时间。 第三天,下了一天的雨,山路变的泥泞湿滑,小动物们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楚楚觉得索然无味。 自己的美食也吃完了,只好将就着吃弗泯的素饼干。 它一整日无精打采,勉强跟在弗泯的身后。 好在第四天头上,他们出了山,走上了四通八达的公路网。 楚楚看见来来往往的各式车辆,又兴奋又害怕,紧跟弗泯不离左右。 弗泯按自己的计划,带着它穿城过镇,用剩下的零钱买公交车票。 有些公交车司机见他们太脏,尤其楚楚是条狗,怕惹别的乘客们不高兴,不许他们上车。 他们只好耐心地多等几趟车。 弗泯坚信,哪里都有心软好说话的人。 这样一来,他们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倒是沿公路走时,常有好心的长途运输车司机们误以为弗泯是个洋孩子“背包客”,友好地带他们一段路。 司机们看见孩子可爱,狗狗也可爱,少不了给他们一些干粮和水。
到了第八天,他们进入了弗泯家乡的管辖市地界。 弗泯终于启动他的老式手机给表姐夫留了一条信息。 他离家越近,走得越快,像领头跑的马拉松运动员。 楚楚紧跟后面。 它是条小公狗,天性就喜欢抢地盘,动不动就要抬后腿往树干上喷尿。 喷完后,又急追已跑出很远的弗泯,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一场急行军下来,把个胖嘟嘟的小肉狗训练成了赛场跑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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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一觉醒来,从口袋里钻出头。 天空·已乌云密布。 空气还是蘸粘的令人窒息。 一场大雷震雨将至。 楚楚开始在袋子中扭来扭去,弗泯知道原因,把他从袋子中掏了出来。
它舒服地散了一泡尿,却感到肚子空了。 这一天,它和弗泯只分享了一个陈旧的包子。 它开始哼哼,抱着弗泯的腿要吃的。 这就是小肉狗的好处,人不喂它,它不知道自己找食。只可惜它的主人没有东西喂它和饥渴不堪的他自己。
天边一道电闪,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瓢泼般地打了下来。周围瞬间变的黢黑。 绝大多数的汽车打亮了车前大灯,放慢了车速。 弗泯赶紧将楚楚装进袋子,东张西望想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一辆红色的路虎骤然停在他身边。 表姐摇下了车窗。 她急急地招呼弗泯上车。 原来,表姐也在赶路回家。 遇到了如此突然的大雨,她不得不减慢车速,打开车前大灯。 在灯光下、雨幕中,她看见了大雨中狼狈不堪的小表弟弗泯。
楚楚的运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