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大咖要来？
到了金秋开坛庆典那天，乡亲们早早地就聚集在戏台子附近等着看戏。 镇上和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大姑娘们、小媳妇们前拥后挤地想占个好位置。 人人都在议论，不知一向很有面子的瞿家今年到底请来了哪位演艺界的大明星给站台捧场。
“ 听说瞿家的瞿晓醒本人就是明星。” 有人说。
“ 是吗？ 他长的怎么样？” 有个十六七的女孩子凑过来问。
“ 挺精神的。 可能，过去演过小配角什么的？ 搞不清楚。” 那人回答。
“ 那算是什么明星？” 众人说。
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媳妇说：“ 我公公在瞿家酒坊的大管帐手下干活。 昨天他领着我们全家一起去拜访瞿老爷子。 瞿家少爷正在那里陪老爷子说话。 他吗？人很随和。和我家公公还搭了几句。 我觉得比我家那口子还帅。 ”
前面说话的那人说：“ 啊呀，真会夸老公。 谁不知道你嫁了镇上的头号大帅哥，电影明星似的。 我和你老公，还有瞿晓醒在初中是同班同学。 那时，全年级的姑娘们都喜欢你老公。 长得好，学习好，他爹还是镇干部，后来才调到县里去的。 瞿家钱是有，不过是个体户。 我记得，瞿晓醒那时候经常考试不及格。 谁也没料到，他如今混得这么好。”
“ 人不可貌像。 有钱人家的孩子怕什么？ 连傻子瞿老三也成了瞿氏酒业的鉴酒师了。 你再瞧瞧瞿二娘，镇上她那个岁数的女人们，有哪个能有她那么臭美？”
“ 那叫 ‘一招鲜，吃遍天’。 傻子可懂得他们瞿家的酒了。 他要是说这个不是瞿氏味的，那就不是瞿氏味的。 瞿氏酒业里没人敢公开和傻子争辩到底是不是瞿家秘方制成的那个味道。 连他姐都不敢。 ” 有人说。
又有个人说：“ 我婆婆说了，瞿二娘过去是镇上出了名的狐媚子。 所以，十七岁就和一个外地人私奔了。 去当了小三。 后来人家不要她了。”
“ 那么，她儿子不就是个私生子？”
“ 可不是吗。 要不然，也不会将儿子过继给傻子。”
“ 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 你这都不知道吗？ 我听说 ……”
“ 嘘，小声点。 这话千万不能传到瞿家人那里。”
“ 私生子都聪明。” 十六七岁的少女很浪漫地感叹道。
“ 胡说。 小小年纪懂什么？ 考试经常不及格的，能聪明吗？”
“ 不过，那个瞿晓醒确实挺帅气的。” 小媳妇感叹道。
“ 可能是在北京住得时间长了，人变得洋气了，所以看上去帅了不少。” 有人提议。
小媳妇说：“ 可不是吗。人靠衣裳马靠鞍。 你们看！ 那边瞿家傻子，穿上西装也精神了不少。”
众人扭头看见西服革履的瞿老三，正坐在台上发呆，嘴里也不知道正叨叨什么。大伙儿都会意地笑了。
小姑娘又凑过来问：“ 姐姐，你能介绍我认识瞿哥吗？”
小媳妇接话说：“ 哟，瞿哥都叫上了？ 你是不是想攀高枝，要他带你去北京？ 别想了。 在你之前，多少人都打过这主意。 ”
小姑娘小声说：“ 我想要签名。”
有人打断她：“ 妹子，像你家那种没靠山的，还是要好好学习才有出息。 那个瞿晓醒又不是大明星，要他的签名干什么？”
小媳妇说：“ 这话说得对。 倒是他一直陪着说话的那个年纪大的外地人，看上去可精神呢。 一头白发，风度翩翩的。 我公公说，他早年是个有名的演员。听说，他现在是瞿氏酒业的大股东。”
有人问她：“ 瞿氏酒业不是和瞿家酒坊打得天翻地覆的，怎么有股东跑去拜访老爷子？”
“ 是二娘和她爹吵瞿家酒坊的传承问题。 是家里人吵架。 这和瞿氏酒业的股东们没关系。 咱们这些邻里们，又有谁家不是股东？ 一个家族要兴旺，就怕家里乱。 所以，瞿老爷子今年就要立他家晓醒为少掌门，表明瞿家酒坊还姓 ‘瞿’。 堵了其他人的嘴。 听我公公说，除了这个孙子，瞿老爷子谁都不信任。”
“ 有媳妇了吗？”
“ 听说，人家在北京城里有一堆的女朋友。 好像还没有正式娶媳妇。 有钱的男人娶媳妇可挑剔了。 按现代标准，他那个岁数还算小的，还有时间再选选。”
金秋开坛庆典就在乡亲们的唧唧咋咋中开了场。 酒，照旧是好酒。 戏，照旧是好戏。 只是没人看见讹传的“女明星” 或 “男明星”。 和瞿老爷子，瞿晓醒一起坐在台上的风度翩翩的白头发老头，好像是个名人。 不过，大部分的乡亲们都没听说过。
瞿晓醒确实预约了如今当红的长腿哥。 就凭他和长腿哥的私人交情，请动长腿哥还真不是个问题。 问题是，长腿哥头天在国外拍戏，出了点小问题，他一时半会过不来。 晓醒是个豁达的人，他不想让乡亲们太失望，就请退了色的老明星大咖爷为他站了台。 过后，两人要赶飞机一起回北京。
在他心目中，咖爷才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 只要有咖爷给他撑场子，他颜面尽挣。
咖爷不喜欢这种场合。 要是放着别人，他绝不会答应。 可晓醒是个例外。 他如今和晓醒亲如一家人。 坊间传说，他俩之间不是有封建主义的父子情，就是有社会主义的兄弟情。
决定跟上咖爷的那年，瞿晓醒不到十九岁。 今年，他二十八了。 九年之后， 他还是没能成为梦寐以求的专业油画家，离有名的画家更是失之千里。 对于知道他的人来说，这种结果好像是在意料之中。 俗话说： “三岁看到大，七岁看到老”。 他从小就没有一个定性，做事心猿意马。 家里也没有人好好引导教育，当然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跳过专业美术家的龙门。 他心里不太痛快，家里人反而都高兴。 这不是，瞿家酒坊的接班人算是笃定了。
他是锦鲤体。 虽然仍然在河川里扑腾，扑腾出的水花却不小。
各行各业出的名人无一离不开有其他人的吹捧。 过去有皇家捧，政府捧，学院捧，协会捧，业界大佬捧，已经出了名的先辈捧。 如今除此之外，多是先被家人捧，熟人捧，团队捧，然后小范围的网民们捧，然后大范围的流量捧，再往后才有可能被官媒点名。 到了那个份上，即便不被官媒吹捧，也会被官媒棒敲。 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好，反正算是出了“名”，越过了龙门。 当然越过之后，是死是活，就看各位的缘分了。
瞿晓醒这条锦鲤，如今只扑腾到小范围的网民支流中。 他必须回北京，继续扑腾。 在北京那条大川里扑腾，虽然艰辛无比，却最具有跳过龙门的机会。 敢赌上自己的全部，是瞿晓醒这种玩家的赌法。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回老家，酿酒卖酒，他又有何顾虑？ 他离不开北京。 他的贵人们都在那里。
就算旁人说不出他将来能不能成为有名的画家，师傅却坚信他这个徒弟有能力成为名家。 晓醒将师傅家的老猫画得活灵活现。 那只老猫过世后，干娘面馆里，本来就挂得满满的名人壁上，又多了几张打印纸大小的老猫的油画，当然都是带有晓醒的签名。 他可不能像他那个死老爸，整本的好素描，一钱不值，就是因为少了签名。 后来，有进来吃面的小年青们喜欢的不得了，一一买了去。 干娘说，每张只卖了一百二十五块。
至于小年青们为什么喜欢晓醒的老猫油画，没人说得清楚。 花家地那一带的人有艺术感，也许小年青们确实看出了名堂？ 有个不算小的姑娘推辞说，看见画上那只老猫，就想起自己家刚去世的小狗等等。 “关键是”，姑娘说了，这幅画好歹也是小名人之作。 她自己只花了一百二十五，淘到了一张也许今天是垃圾的小画。 说不定哪天就是能赚大钱的宝。 她人，还真实诚。 如今能去干娘的面馆吃上一顿面的人，这一百二十五元，还是花得起的。
干娘自己留下一张大的，也是她最喜欢的。 那上面有她自己（ “比她真人漂亮。” 师傅说 ）抱着那只猫（ “瞧，有多活灵。” 干娘说 ）。 师傅说了，那张画够水平，少说也得值一千二百五十元。 干娘说，多少钱我也不卖。 那上面有我，我的猫，还有我干儿子的花体签名。 我干儿子是什么人？ 是“明星”。 干娘像是总忘不了晓醒九年前爆竹噼叭般的九分钟。
不过，真正使瞿晓醒扑腾出水花的，不是他的油画，而是他的工作室。 他的工作室叫 “Doodle Workshop”, 或 “赌逗车间”。 是晓醒和两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他大学四年级时，登记的网站。 如今，他们先网上后印刷地出了两本幽默画集。 每本含六十张幽默画。 幽默画集的作者之一是“赌逗九段”，是晓醒的网名之一。 “赌逗”二字是英文“doodle” 的音译。 Doodle 亦涂鸦，不过是在纸上瞎涂乱画，亦是“滑稽幽默画”的戏称。 “九段”是十段之下最高的段位。 到了十段，就该是独孤求败了。 两本幽默画集都卖得很好。 每集有两个版本：印在光面纸上的全版彩色画集，非常适合放在城市小资的咖啡桌上。 另一个版本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十几张，印在普通作业本纸上的无色简易版。 是给小朋友们上色玩的。
成立工作室的三位朋友的共同点之一是： 艺，不一定高；胆，确实大。尤其是瞿晓醒。 “是否成立工作室？” 对许多人来说，是一桩严肃的商业决策。 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 在这场游戏中，他不是不怕输，是他根本没有考虑到“输”。 第二个共同点是： 三人都是家底颇丰的小开们。 物以类聚，无可厚非。 与其他两位的不同点是，瞿晓醒凭着他从大咖爷那里学到的忽悠本事，将大咖爷和瞿二娘等一干人，都忽悠成了他的天使投资人。 Doodle Workshop 在众人的奋斗下，一点不夸张地，奋、斗、下， 逐渐地在网上打开了局面。 工作室靠发表幽默画成为小网红。 犹如所有的网红，他们的名气也是靠亲戚们，朋友们，同学们，同事们一点一点地捧红的。
当初那个勉强初中毕业，满口大傻话，幻想天天爽玩自由落体的瞿晓醒，自从意识到了自己的好DNA，铁了心要成为画家之后，在入职咖爷公司后的九年里，除了做好 “私人秘书” 的本职工作外，花了五年时间，半工半读地修成了光荣的美术专业学士。 通过一个又一个纵横交错的朋友圈，他还结识了一位真正的油画大师。 成为这位大师的入门弟子。 对瞿晓醒来说，这是一件很牛皮的事。 具体从大师那里能学到多少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成为了誉享国际的油画大师的学生。
他和师姐成为同校校友。 从哪所大学毕业，这时已经不重点。 重点是，他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修完了和电脑有关的新媒体课程。 在紧跟时代潮流，玩活新老媒体，待人处事做生意上，他全面挤压瞿氏嫡脉出的那位精神贵族，华尔街上的小分析员瞿堂姐。 华尔街上的分析员，名义上很好听，实际上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白领职员： 如果没有被裁员的意外，安稳而庸碌一辈子。 似乎，这正是多数付税人的需求。 “赌逗车间” 虽小，却是晓醒自己的事业： 无论将来所办公司能否成功，他却在做自己的老板。 轰轰烈烈拼搏一场，似乎是少数大志者的渴望。
晓醒私下里还是喜欢涂鸦 “赌逗”。 自冠 “赌逗九段” 倒也挺符合他的个性。 在他心目中，美国的插图大师诺曼·洛克威尔的画风，才够十段的份儿。 他崇拜诺曼·洛克威尔（ Norman Rockwell ），练的画风颇近诺曼。 干娘多少钱也不卖的 “抱猫” 图，是 “前诺曼” 阶段的画风。 晓醒并不很看重那个阶段的作品。 他认为在那个阶段里，他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是练技巧阶段。 仍然属于 “有术无道” 。 大咖爷那里也有一幅晓醒为他画的大幅肖像。 是晓醒的近期作品。 是 “后诺曼” 阶段的画风。 咖爷也是喜欢的不得了，也是多少钱也不卖。 倒不是这画儿画的有多高明，是非常幽默滑稽有特点。 他说了，只有形影不离地跟了他多年的人，才能抓住他 “灵魂深处的一霎那”。 也只有像瞿晓醒这种什么都不吝的人，才敢将一位风度卓绝的褪色明星，画的像是街边无所事事地晒太阳的退休老头儿。
世上有些绘画大师的名气，不是建在他的技巧上，而是他的意境上和画风上。 意境和画风就是师傅口里的 “道”。 晓醒认为，诺曼·洛克威尔是他心目中的 “得道” 者。 相比之下，他自己怕是要成为万年 “有术无道”。
“ 终于有一回不吹牛了。 这孩子，成熟了！进步了！” 花家地的师傅和警察叔叔边呡着掺了三分同水脉瓶装水的瞿家小壶老酒，边议论着说。
可惜，瞿晓醒修道的环境不佳。 他生活的这个时代，是个很浮躁的时代。 似乎人人都在做着千方百计发财的梦。 比如，他亲妈瞿二娘，又比如，他干娘，他师姐，等等。 还有 “赌逗车间” 最重要的天使投资人之一，大咖爷。
大咖爷不仅是“赌逗车间”最早的投资人之一，还是头号“粉丝”，大大的捧家。 他不惜余力地吹捧这个工作室的幽默画，目的很明确，是要将 “赌逗车间” 捧红，最终达到赚钱的目的。
Published on: Jan 1,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