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结识得大咖爷(一)?
这日,干娘叫来晓醒:“ 你跟车跑一趟怀柔县”。 怀柔是大北京的远郊区。 虽然如今已被冠为大北京的一个区,早前不过是帝都北大门的一个半山县。 那隅的特点就是树多,水多,坡多,山石多。 除了山清水秀还真说不出那隅有什么挣人眼球的大特点。 至今为止怀柔的本地人还是以自家后院的 “空气好” 为荣。 说来可笑,如今大北京的老百姓们能吸上几口新鲜空气,也是一种奢侈。 怀柔就是专卖 “奢侈品” 空气的那么一个旮旯。 早几年,京城里某些钱多多的影视界人物联合着政府,在此隅开辟了一处影视基地。 有不少老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婆妈肥皂剧,就是在怀柔的影视基地生产的。
不过,今日干娘叫晓醒跑怀柔的目的却是为了面馆的生计:“ 给你姐姐他们送盒儿饭去。 你不是刚拿到驾照,手痒痒吗? 正好跟车去练练手。 换条裤子,别再露出你那个半截花裤衩。 本来人就丑,再不好好打扮的时尚点,就更丑了。”
话说,师姐终于被一家由演艺界某大咖爷自办的传媒投资公司录取了。 那家公司底下有几个三四流的年青艺人。 师姐被录用,做了某艺人的助理。 她离混演艺圈又近了一步,反正时不时地能在这位艺人的花边新闻中露个专门做模糊了的后身影。 在一些导演和制作人那儿也混了个脸熟。 她利用工作关系,顺便为自家的面馆拉些生意。 比如,给剧组跑龙套的和工作人员叫午餐什么的。
她是在花家地一方长大的人。 那方的少男少女们一般还真带些浓厚的文青艺术范儿。 她微调过的容貌,颇带几分姣好,又顶着一个传媒大学毕业生的光环,倒也对得起 “有才有貌” 这四个字。 师姐的身高还占了一点便宜。 她那个高度还真不容易被埋没在一堆还算清秀的助理姑娘们中。 这也是让瞿晓醒特别佩服的地方: 师姐为了理想,敢对自己 “狠”。 听说,她小时候,哭死哭活地要师娘带她去做了拉高手术。 再加上后来的面部削骨微调 …… 晓醒每一次想到这个,都觉得自己的骨头也疼。 他打心眼里庆幸自己是个小镇出来的普通男生,开窍晚,觉悟低,一心只想当画家,丑就丑点。 免去了削骨开皮,求那个瓜子脸,或杏核眼。
师姐对自己 “狠”,整出了一个姣好的外形。 工作也算是兢兢业业。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她知道,自己要想再进一步出人头地,就要伺候好自己的 “老板”。 她的 “老板” 是一位公司正在力捧的奶油小生。 小老板对她还不错。 所以,这才进入公司没几个月,她就得到了公司 “大” 老板的青睐。 她近来被升为自己伺候的小老板的助理经纪人,也叫副经纪人。 “副经纪人” 是为了听上去好听,助理却是她每日挣生活的手段。 虽然名义上是副经纪人了,工资倒是没有提高多少。 大老板说了,你们这些做助理的不要急功近利。 等你们的老板红了,你们自然有大肉汤喝。 如果你的老板一年挣上个几千万,你们年底肯定也能得个半克拉的钻石项链坠子做奖金。 所以,要敬业,脚踏实地地做好眼前的工作。
师姐很敬业。 她整日不过做些鸡毛蒜皮伺候人的事,但能把一个还未入流的三线小生伺候包装的像是顶流明星一样的说话行事,这个助理兼副经纪人还真是懂业务。 所以,她在大老板的脑海里登了记。起码,大老板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 现在不好说,她有没有混成个 “角儿” 的那一天,可是她每日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如果一辈子拿不到一个在角色名单上能排前二十位的小角色,也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大老板,就是办公司的咖爷,年轻时大红过一阵子。 可如今年纪大了, 能主演的角色少了很多。 这几年来,一直是在为新升明星们作绿叶,像扮个有钱无德的老爸,或阴险腹黑可又一脸正气的 “深喉、幕后黑手”。 他赶时髦,其实也是前程所迫,学着开了一家自己的传媒投资公司,过老板瘾。 他的这个公司,登记的是“传媒投资”,投资、拉赞助、揽剧本、开演艺训练班,样样业务都不少,尽管样样规模都不大。 老板自己没有完全想通透,他似乎还处于 “玩票进行时”。 因为小公司自身处于创业阶段,招来的员工也是稂莠不齐。 去年,他签上了一位外表条件良好,演艺门路匮乏的艺校毕业生。 他很得意自己捡了个漏。 这个年轻人因为是一位草根出身的外地人,人也不够活跃,所以学到大四了,还只能捡些别人挑剩下的小角色练练手。 基本上就是跑大龙套。 从签下这位年轻人之后,咖爷的工作重点就移到了想方设法捧红他。 这个孩子就是师姐伺候的 “小老板”。
此次,他投资制作了自己老熟人的儿子正在拍摄的一部都市剧。 熟人的儿子是刚刚起步的小导演兼编剧,特需要老一代有实力的人好好扶植。 咖爷又是出资又是制作,条件是让自己旗下的那位新生代艺人演男主角,自己友情出演男主得了癌症,没几集就要下线的老爸。 因为是一部都市剧,多数镜头是在怀柔的影视基地拍摄,尤其是父子间的亲情戏。 好处就是离家近。 拍摄进程不耽误他处理公司里的其他各项业务。 如今,他自己演戏根本不是工作重点。 重点是想法让自己的公司早日赚钱。 这部剧,他投了资,他就要求回报。 他推荐了人,他就一定要捧红导演和小生。 剧要火,人要红。 有名必有利,带动资本流通。 他当下的潜力股就是这部剧。
大老板咖爷公司的发展计划与这一日的瞿晓醒可是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小镇出来的孩子,这时最头疼的事情,是要考进带 “中央” 二字的美术学院。 这一天的上午是一个普通的夏日上午。 谁也没料到这两个人随后理不清割不断的种种缘份。
瞿晓醒听到是出去送饭,来了兴致。 开车送饭比在家里幻想自由落体更有意思。 他听话,换上师姐帮助新买的时髦牛仔裤,捡了一件颜色还算素净的T恤,开上店里那辆早被他涂的花花绿绿的小货车,兴致勃勃地上了路。
这是他第一次去怀柔的影视基地。 看着一切都挺新鲜稀奇。 想到下午四点之前店里不会太忙,和同去的堂哥一商量,先在这里玩一阵子再回去。 他们趁摄制人员们都在工休吃饭,悄悄地溜进摄影现场,开始闲逛。 他瞧见师姐正帮助她伺候的长腿奶油小生过剧本,便悄悄地凑了过去。 见师姐他们很专心,自己也不好打搅。 看着眼前大长腿小生,挺羡慕人家的胸肌和二头肌。 琢磨着将来有钱了,要找这么好身材的一个人,给自己做 “裸模”。
一段时间以来,他不能再到外面继续涂鸦,闷在家中反复琢磨生父留下的那本素描集。 看着瞿二妞年青时的酮体,突然也特别想画裸体像。 时不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着警察叔叔没说错,怎么这么丑,像个大虾米。 麻秆腿,麻秆臂,瘦骨嶙峋,没有肥肉,也没有肌肉。 怎么看自己的这个身形有些像自己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傻小爹。
晓醒在他们的身后呆站了一小会儿,他觉着挺没劲儿,想到别处看看。 正要转身走开继续闲逛,师姐叫住了他。 要他为男艺人拿着水杯和小电扇。 她要去小解。
师姐刚离开,导演叫艺人上戏。 晓醒随着其他助理跟了过去。 他是艺人的临时跟班。 师姐嘱咐过,一刻不许离开艺人左右。 平日里,师姐总叨叨,她得到这个工作有如何不容易。 想要保住目前的位置更加不容易。 她必须得到大小两个老板不断的青睐和同事们不断的赞赏。 晓醒不敢怠慢,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砸了师姐脆弱如景德镇薄瓷的瓷饭碗。
导演突然看到在年轻英俊的艺人身后,跟着一个虾米似的小混混,是个生面孔。 一张路人脸,却有着形容不出来的特色: 表情又懵又萌,慌张的眼神里闪出一丝丝的狡黠。 至少,同为年轻人的导演,感觉是这样。 大约晓醒小时候随着自己的傻小爹的时间过多,本人一直胸无大志,所以平日给人的印象多是比较傻。 常被师傅等谐骂 “二百五”, 不是空穴来风。
年轻的导演拍戏可能实践经验不足,作为编剧却在写剧本时,心中一直有几个自我设定的人物形象。 他在一瞬间,从瞿晓醒似是人畜无害的眼神中,抓住了一丝他想看到的小人物在某一时刻,对付某一突然事件时的反应和算计。 关键是,那人即便躬着腰缩着肩试图融于周围的人群中,却也没跑出他的眼光。 别人也许没有注意,他却一眼抓到了那个早前在脑海中的形象:一个不知所措的,正在人生的三叉路口处迷茫的小游民。 “眼缘”,他突然灵机一动地想到。 他又想:这人形象是对了,就是不知道表演能力如何。 他叫停刚要续拍的戏,叫来画妆师傅,往瞿晓醒脸上打了些粉,描了描了眉,还擦了点口红。 他导着晓醒站在镜头前, 咆哮了三句话,晓醒后来都不记得是什么了,完全是本色出演,连衣裳都不用换。
年轻导演觉得非常满意:“ 不但有眼缘,还有些心灵相通,他好像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临时决定留下晓醒做个大龙套,替换早先他勉强OK了的龙套演员。 他心里还琢磨着要再修改剧本,恢复一段已删掉的戏段子。 他早先以为没人能只靠形象和眼神,就表达出来他脑海中的设定。 现在既然找到了人,他想恢复自己非常喜爱的这一段。 他问赶来的师姐,这人是不是她的人。 师姐说,算是吧。 因为自己的临时缺席,师姐此时有些心慌意乱,没有完全搞懂导演问话的意思。 年轻导演错误地以为,小混混模样的丑小子也是她经管的小艺人,便开始抱怨,说他要和制作人大咖爷再讨论一下选角的问题。 “好在我们还没有开始开拍那一段。 就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 他嘀咕着去找大咖爷。 旁边一个帮助选角的副导演翻了一个白眼,正想插话更正这一段误会,转念想到,人家是编剧和导演,又是大老板的关系户,其余的人还真无太多的话语权。 他随着年轻的导演去找大老板。
趁着这个机会,晓醒问师姐,就他这样的,要是演戏,能拿多少钱? 师姐说,这种机会多难得,不要钱也不能错过。 晓醒说,那是因为你想做演员,才会这么想。 看看你伺候的那位爷,那种长相那种大长腿。 那才是当今最时髦的有前途的演员料。 就我这样的,大街上满把抓。 今儿我被抓到了,就当撞上了一个做临时工的机会。 临时工是 “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的买卖。 既然如此,我哪能白干? 再说,他捅捅师姐开玩笑地说:“ 我们当画家的,总是缺钱。 就算我只是一个未来的大画家,那在未来,也是脑门上贴 ‘穷’ 字符的画家。 临时演个戏是为了赚点画纸钱。 我不能以当戏子为生。 你知道我,我最怕的就是让人家 ‘精神贵族’ 们看不起。 那些人一天到晚口诛笔伐地糟践演戏的,我还能傻不拉唧地自找撞人枪口上吗?” 师姐虽然觉得他一口一个 “戏子” 的挺难听,却知道这个傻小子口中的 “精神贵族” 们包括哪几个。
晓醒是个没心没肺的小镇少年转青年。 除了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说出的绝秘外,他的话痨嘴,早向师傅、干娘,和警察叔叔等人,将瞿氏家族的那点破事,叨叨了一个遍。 连瞿老爷子和瞿老大之间的父子恩仇录也抖落了出来。 师傅的朋友圈里的人都知道,瞿家出了一位北大毕业的精神贵族 “屁才” 。 虽然人是瞿老爷子嘴里的屁才,瞿老大如今却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文学批评家,大学教授,兼某出版社的副主编。 本人写作出版过几本很具影响力的文集。 他的文笔多得城市小布尔乔亚们的喜爱。 他还一度在网上被称为 “鸿儒大V”。 是一位真正的 “士农工商” 中排第一位的 “士”。 只不过,在师傅这类很 “下里巴人” 的圈子中,“士” 们的 “阳春白雪” 调,并无如雷贯耳的效应。
师姐倒是有幸会见过晓醒的亲堂姐。 过后,她那是一个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人家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在北京上的市区重点学校,最后还是什么 “国际班”。 连全国高考都不用参加。 高三后直接去了美国,念常青藤名校。 如今已在华尔街上的一家投资公司里做 analyst 分析员( “是低层的!” 晓醒提醒她 )。 自己却连考三年才考进大学。 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搞到以优异成绩毕业。 如今也不过是在一家私人传媒投资公司里做 assistant 助理( “是高级的!” 晓醒安慰她 )。 关键是,两个女人见面后,各自都觉得对方很不对路子。 那个长相平平的微胖妞,出言却惊人的犀利。 表面上听来,她对瞿晓醒极尽各种花式地冷嘲热讽。 师姐心知肚明,人家其实多少是在指桑骂槐地损像她这样没混出个名堂的同龄人。 那微胖妞言词倒也干净,脑子里怕是用尽了类似 “戏子” 的损词儿。 人家她爸是个文豪,教出来的女儿骂人不带脏字。 不要说像瞿晓醒这种没心没肺的外地少年转青年听不出个门道,就连自己这号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怼不回去。 最后,那微胖妞还用英语笑话自己是什么,什么来着? 好久以后才弄明白,翻译过来就是 “东施效颦”。 可当时,在那张温和明媚的笑脸上绝对看不出半点的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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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on: Dec 26,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