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A Date）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 Mountain View， 有这么一对好友正在创业。哥儿俩过去是邻居。 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 几年不见，一见反觉更亲密。 两人一拍即合，琢磨着搞出一个自己的网络软件 platform （平台）。他们平日并肩作战，没日没夜地 “创业”，除了吃喝拉撒睡，无暇顾及其它。
只是，其中的一位，一遇上长周末或有时也就是个正常的周末，找个借口，不顾一切地放下手中所有的活计，开着一辆保时捷（ Porsche ） 跑车，一气八小时开往洛杉矶，去会自己的未婚妻。 自从他的未婚妻入学了南加州大学（USC）的博士课程，他已如此这般地有两年了。
目前，他们正在创业节段，分分秒秒都很重要。 另外一位很看不下去。 嘀咕了几次，见无效，免强忍住了。 忍呀，忍呀 ……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说：“ 你好像被那位东方美眉勾去了魂。 难道去约会她，比咱们搞出自己的东西，争取上市或卖出个好价钱，还重要？ ”
另一位说：“ 哥儿们，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很简单：有个安稳的收入，娶个好老婆，养几个好孩子。 咱们这事儿要是能成功？ 最好。 不行的话，我还可以去 Google（谷歌） 打工。 咱有技术，到哪里不是一样编程序吗？我痴迷我的未婚妻就像你痴迷你的程序，一、个、样。”
“ 我不是痴迷我的程序，哥们儿，而是痴迷我想创造的事业。 咱们这事儿，必须成功。 我不想打工，不想做任何人的奴隶。 与其说按别人的想法和设计编程，不如自己设计，自己编程，自己销售，做自己的主人。”
Porsche 男心想：“ 狂幻啊！ 也不知道我一天到晚陪这个疯子在玩什么呢？ ” 他分辨说：“ 我没你那么有志向。 我已经到了男大当婚的岁数，不想一直单身下去。 虽然，东方女性是温柔的，有耐心的，可是我不想为我而耽误她。 她说，一旦我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我们就结婚生子。 她可以为我们的幸福放弃学业。 ”
狂幻症男先是没再说什么。 他真的很忙。 当 Porsche 男收拾好东西要出门时，听到狂幻症男说道：“ 看样子，你搞到的这个女人还不错。 嗯，我也老大不小了。 要不，你也帮我找位东方美眉试试吧。我也要那种温柔的，有耐心的。 而且”，他停了停，接着强调说：“ 要漂亮的。 要绝对性感的。 我也想找一个能为我，不顾一切的女人。”
这段对话发生在 2006 年的秋季。 2006年是一个平静也平凡的年份。 那一年的秋季，多数美国人还没听到过 iPhone 这个字眼。 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叫 Facebook 的社交网。 我们这两位创业人那时也像上百上千的，在硅谷和大湾区幸苦创业的其他人一样，一心一意地想创出第二个 Google （谷歌）。 他们的生活过得着实很辛苦，也很有点枯燥。
到了周日晚间，Porsche 男回来了。 一进门就告诉自己的好友：“ 我未婚妻的朋友现在还是单身。 她同意和你见见面。 那姑娘有教养也有修养。”
“ 长得怎么样？ 是像你的未婚妻那种，风情万种的吗？ ”
“ 这是什么话？ 在我眼里，那姑娘是位典型的东方美女。”
“ 我不懂东方美女，和不美女的区别。 如果你看好，就见见吧。在哪里，什么时候？”
“ 定在了感恩节的那个周末。 我未婚妻和她一起到旧金山旅游。 给你安排在周六上午十一点见面。 约会地点在唐人街东南口的那家大 Starbucks （星巴克）咖啡店。 这是她的手机号码。 她是第一次来旧金山，一切活动都由你安排。”
“ 安排什么样的活动？ ”
“ 比如，中饭呀，晚饭呀。 对了，那姑娘喜欢古典音乐。 你可以安排一起去听场音乐会。 ”
“ 可是，我不喜欢古典音乐！ ” 他想想说：“ 好吧，我不准备在那个周末回父母家。 我也放松一下，无妨听一场音乐会。 虽然，我宁可听一场 Rock’n’Roll （摇滚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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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六上午，她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了约好的地点。 她这个人平常就很准时， 总怕耽误别人的时间。 她第一次来旧金山观光，道路不熟，不知道这家咖啡店离自己下榻的地方有多远，琢磨着早到比晚到强。
这家 Starbucks 很大，人也很多。 这个周末，整个唐人街，甚至整个旧金山市，可谓人山人海，比以往又多出了许多热闹。 她为自己买了一杯姜茶， 和几个人挤在窗边的位置上等他。
女友嘱咐她穿一件醒目的上衣，因为东方人普遍身材矮小，在人群中不容易被发现。 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瑰粉色的长羊绒衫，在黑灰色的人群中算是很醒目了。
她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 世上有种人，在性爱方面开窍晚。 她是其中之一。 据她朋友说，对方是位大忙人。 就像她把点滴的时间都花在了搞文学研究上一样，那人把点滴的时间都用在了搞自己设计的那个软件上。
那人倒也没晚。 上午十点五十五分： 她的手机响了。 是他来得电话。 他告诉她，他现在的方位，穿什么衣服： “ 我开车来的。 城里不好停车。 我勉强找到了一个不许久留的停车位置。 现在不好离开。 麻烦你走一段。 我就在那家店的东边不远处。 找一辆黑色的 Porsche 跑车。”
她边走边找人，心想： “黑色的保时捷跑车？ 是不是像女友未婚夫的那辆车？ ”
果然，不远处有个人正在一辆跑车旁打手机。见到身着艳丽羊绒衫的她，他挥了挥手。 她觉得这辆车，和女友的未婚夫的车，看上去太像了。 他发现她正在审度他的车，说道：“是同一辆车。我哥儿们说这车跑起来给劲儿。 所以总开我的车去洛杉矶。 是不是很眼熟？”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点点头。
“ 请上车吧。 我们一起去金门大桥公园。 我们可以去野餐。 听说，你是第一次来旧金山，想必你还没有去过那个公园。 那里有一个日式花园，非常漂亮。 我也好久没去玩过了。 今天多云，阳光不强烈，无风，气候温暖，正适合野餐。”
“ 谢谢。” 她边回答，边上了车。 她暗想：“ 哇，这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乘坐保时捷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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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他果真安排一起去戴维斯交响乐大厅（Davies Symphony Hall），听一场古典音乐会。主要的节目是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
她不好意思地问有没有机会让她去换双皮鞋：“ 天气冷，我就不穿裙子了。可是穿一双运动鞋，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
他打量了她一下，又犹豫了一下，笑说：“ 取决于你住在哪里？ ”
“ 一个青年旅社，就在唐人街和小意大利的接口处。 ” 她说了大致的方向和门牌号。
他说：“ 我知道那个地方。 离戴维斯音乐厅不远。 不过，我可下不了车了。 我坐在车里等你。 你动作最好快些。”
“ 给我五分钟就够了。”
她又一次感到女友真是有经验。 女友嘱咐过她带一双皮鞋，就是防备这种情况。
她在屋里迅速地换上了半高跟鞋。 解了小手，喝了水。 又在镜前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加了一点唇色。 虽然，她不是一个喜欢特意化妆打扮的人，可是起码的礼貌和教养还是有的。 她出门前，在羊绒衫外又加了一件防风衫。 在这个季节里，地处北加州的旧金山的晚间，还是有些寒意。至少是对于她这样住惯了南加州气候的人而言，总会是觉得有些阴冷。
她上了车，还未坐稳，车已经启动。 借着街上的灯光，他看了看腕表，说：“ 你用了八分钟。 如果不堵车，我们还来得及。 不然就晚了。 ” 他的声音不高，也听不出一丝的焦虑。 她心里却又感到一丝的压力。 一整日，她感到她一直在他的掌控下。
一整日，他将活动安排的很紧张。 访问日式花园只用了半个小时： 随大流进去，随大流出来。 根本没有拍照的时间。 野餐午饭一小时： 多是他在问话，她在答话。 参观植物园一小时： 随着游客们转来转去。 多是他在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虽然，她不介意别人重复介绍她已能识别的植物，可是被别人看成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却很有些丢颜面。
幸亏，晚餐吃得还像样，似乎他省下来的时间就是为了这顿饭。他带她去了一家当地人喜爱的饭馆。 饭馆远离游客们的常规旅游路线。 环境很安静。虽然不是什么超高档饭馆，服务却是一流的。 这顿饭，他们用了几乎两个半小时。 是慢工细活、焙烤烹调出来的好味道。 他告诉她，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吃过一顿像样的晚餐了。 她理解。创业阶段的紧张，更胜于自己备考写论文。 陪她玩了一天，已是让她很不安了。
饭后，他大方地付了款。 还给了服务员一笔很拿得出手的小费。 她暗暗地笑了：“ 不是 AA制？ 看来女友的未婚夫为他解释了我们东方人的习惯。”
音乐会后，他问她感觉如何。她说：“ 中规中矩。 贝多芬的《第七交响乐》是很多交响乐团的保留节目。 能不能独出一帜，要靠乐团的指挥家对这段音乐注入的理解和情感。 还要靠演凑家们演出时，整体的精神状态。 同样的《第七交响乐》，柏林爱乐乐团可以凑出一个节奏，伦敦交响乐团又可以凑出不同的情调。 我说中规中矩是因为，我没有听出任何错乱的音符。 可是，我也没听出令人感觉清新的旋律。 ”
她感到她终于有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修养了。 至于她的意见对不对？智者见智吧。
“ 我本来就不很喜欢古典音乐，所以听不出什么名堂来。 中间有一段时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我只能听 Rock‘n’Roll 。 只有 Rock‘n’Roll 可以让我保持清醒。”
她安慰他：“ 也许，你今天太累了。 或者，他们演凑的节奏太慢，倒成了催眠曲。”
“ 说到点子上了。 所有的古典音乐对我来说，都是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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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时，时间已接近子夜。 他看着她进了旅社的大门后，风驰电掣般地向 Mountain View 方向开去。虽然，过了子夜就是感恩节的周日，但是他事先已约好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创业者们，付不起享受感恩节的奢侈，也从来没有权利享受周末公休日。
她在旅社的大门里目送他的车离开之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粗粗地洗漱了一下就上了床。她的身体感到很疲乏。她的精神却很昂奋。躺在床上，她回忆着他们今天的谈话。
“ 你都到什么地方买衣服？” 他道。 他们那时正在野餐。
“ Gap 和 H&M 。 我从小就穿 Gap，习惯了。” 她回答。
“ 你身上的这件羊绒衫也是在 Gap 买的？我还不知道 Gap 卖纯羊绒成衣。”
“ 我身上的这件吗？ 是昨天刚从 J. Crew 买得。 黑色星期五嘛，所有的东西都大减价。 纯羊绒衫太贵了。不减价我不会买。”
“ 这个颜色倒挺鲜亮。 J. Crew 的价钱比较亲民。” 他说。
她没说话，心想：“ 亲民？对我这个学生而言，即便减价了，这件羊绒衫的价钱还是有些贵。 要不是我的女友坚持，我可能还不会动心 …… ”
她听见他说：“ 我们男人不喜欢把时间花在逛商店上。 我买衣服一般只认几个品牌，也只去几个大商店。是为了节省时间。 比方，我喜欢阿玛尼。我身上的这件羊绒衫就是阿玛尼的。 而且，我也不等减价一类的机会。 我的方针是不买则已，要买？一次买齐。”
她有点惊讶，心想： “ 什么意思，臭显你有钱吗？ ” 她摇摇头说 ：“ 我买不起大牌奢侈品。 我家属于百分之九十那部分。 奢侈品牌之所以是奢侈品牌，是因为那种东西不是面向一般的中产家庭的。 中产们为了省钱，又不甘心落后于琼斯家，自然有耐心等减价。 同样一件衣服，你买得比你朋友买得贵，会产生心理不平衡。 ”
他诧异地看着她，说：“ 我以为你们东方女人，都喜欢大把花钱买大牌。”
她说：“ 我是东方血统，却是在北美土生土长的。”
“ 明白了。 不过， 我是在你所指的大牌中长大。按美国人的标准， 我家属中高阶层（Upper Middle Class）。 我小时候，我母亲总给我买阿玛尼，穿习惯了。 所以，我也只能记住这个品牌。 再比方，有一年我祖父问我，圣诞礼物想要什么。我那时很羡慕我父亲的腕表，随口说了一个劳力士（ Rolex )， 因为我不知道别的品牌。 结果， 祖父真给了我一个 Rolex 。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快成古董了。 估计是他自己的。 我说这些是因为，环境决定一个人的消费取向。 话又说回来，那是我父母家的钱，不是我自己的。 我的志向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挤进最上层的百分之一。”
她点点头，心想：“ 有必要对我说这些吗？ ” 她说：“ 你的志向对我来说伟大了点。 我的志向很简单，就是搞到我的博士学位。”
“ 然后呢？”
“ 能在大学里教书，是最好不过的。”
“ 再然后呢？”
“ 有了教职，我就心满意足了。 还有然后吗？” 她惊讶地问。
他笑了，又问：“ 你是研究文学的？为什么选择了文学？”
“ 喜欢。我上中学时就对英国文学有兴趣。上大学之后，发现自己最好的功课就是英国文学。这样就一直学下来了。”
“ 你不会为任何原因，放弃你的学业吗？”
“ 不会。从没想过。”
“ 不会像电视里真人秀，当个有钱人的家庭主妇？”
“ 什么真人秀？我很少看电视。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节目？”
“ 没什么。那种节目不看也罢。”
他们没有再谈衣服和品牌的话题。
他们的共同话题不多。他的心思全部放在自己的事上：软件设计，编程，测试，纠错 。。。 来回往复，再绕一圈 。。。 她实在听得发懵，感到枯燥。
她的话题离不开莎士比亚：喜剧，悲剧，爱情，权利的游戏 。。。 文艺复兴对莎翁剧的影响 。。。 他实在不感兴趣，觉得无聊。
又是那顿晚餐解开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他们都喜欢寿司和刺身，空心粉和比萨饼，北京烤鸭和宫保鸡丁。 在两个半小时的晚餐间，他们聊了许多关于饮食的话题。 不过，她已经不记得太多了。 只知道，他比较喜欢口味浓厚的食物。
此刻的她实在睡不着。 静静地起身，加了件厚实的外衣，出到屋外的简易阳台上。 凌晨的城市少了很多的杂音，奥克兰大桥的灯光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妖娆醒目。 她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在黑暗中笑了，对自己说： “ 首先，门不当，户不对。 再者，性格爱好，不合拍。 我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再继续与他打交道。 今天的相亲算是有意义的人生经验。 为什么世上能让我心仪的男生这么少？ 还是因为我生活的圈子太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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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段故事都有一个结尾。
十年后，文学博士的她，安稳地坐在一个心满意足的教职上。 与一位令她心仪的同事结了婚。 两人常常在世界各地参观各大美术艺术馆，出席各式各样的古典音乐会。 他们钱不多，生活却过得既甜蜜又浪漫。
十年中，女友的未婚夫变成了她的丈夫。 他在 2009 年初，放弃了似乎永无出头之日的 “创业”，加入了 Google（谷歌） 。 他有了稳定的收入。 女友做了全职家庭主妇。 两人生了两个娃，个个都像是小人精儿。 他们组成了一个令人十分羡慕的幸福家庭。
至于那位曾与保时捷友人一起创业的保时捷主人，文学女博士基本没有关心过。 他们相亲的第二个星期， 她听到一个传言： 她不是他的菜。 女友的丈夫后来告诉一群朋友，他们的运气不佳，曾经搞的那个软件成了垃圾。 不过，疯狂的保时捷主人，百折不挠地开始了新的创业。 作为保时捷友人的他，却为了爱情，全身而退。
Published on: Jan 19,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