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罗猫的婚姻之离婚篇(Divorce of A Siamese)

暹罗猫的婚姻之离婚篇

(Divorce Of A Siame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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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婚证,终于正式地拿到手了。

         她的心情,古井无波。 今天来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只算是她满满的日程表中,半年前就已经标明的一项活动。 他看上去也很平静。 一出办公楼的大门,点燃了一根烟。 这人的烟瘾和酒瘾都极大。 美其名曰:是工作需要。

         对他这一类的,踌躇满志的中年工厂主们来说,仿佛抽烟、喝酒、泡吧是他们交际谈生意的必备术。 她还会加上一项:“ 狎伎”。 此 “狎伎” 非彼 “狎妓”。 在如今的中国社会里,“妓” 这种职业,不能公开招工,早已封尘,成为 “过去式”。 社会中却有许多容颜姣好、能歌善舞的 “伎”。 伎们只在高级会馆和俱乐部中,为特殊的一批人服务。 这批人就是有几个臭钱的企业家们。 就是像他那样的,正是春风得意时的一群人。 他那种人,还喜爱附庸风雅。 就是 “狎伎”,也一定要在装饰古朴风雅的私人会所里。 他们还动则一句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或者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撩个会唱几段西皮二黄,或抚琴捖琶的清秀小妹时,也学着古代的文人墨客,玩票般地挥笔写上两笔。 喝高了后,飘飘然。 自觉 “冒辟疆” 附体,她就是 “董小宛” 第二。 这种高境界的 “狎伎”,其中的深奥技巧,岂能直言?

         他们离婚的起因,就是他的 “狎伎”。 良心上讲,那小女子也称不上是娼妇。 人家两人是 “真爱”。 那小女子原本是个琴棋书画样样都通那么一点点的小 “才女”: 小家碧玉。 性格温顺软糯。 外貌中姿以上。 正规大学毕业生。 就是面对咄咄逼人的正妻大妇,也会以柔克刚。 可惜,小女子运气不济。 正值花样年华,身陷就业难的泥潭,在一个 “私人会所” 中做了实习生。 说起两人怎么搞到一起的段子,还是一段颇为戏剧化的浪漫记。 那小女子大约看狗血剧看得太多,自己开始认真地试行。 结果运气不错,还真遇上了一位同样有着狗血浪漫情怀的 “实业家”。

         她不愿意称那小女子是 “小三”。 当他们夫妻感情走到 “淡如水” 这一步,她没有必要再想法纠缠一个与他人浪漫情怀满满男人。她为什么要当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两人站在民政局办公楼的前门外,向彼此告别。 她答应他,她将不断更新自己的 “微信时刻”(WeChat Moments)。 要向他发送孩子们的最新状况:“ 反正,我经常要回来。 我要出席集团董事会的会议。 巡视我自己那部分的工作进程。 每次过来,都会给你带回更多的消息。 ” 她想起来,他是一个繁忙的连午餐会议也要由秘书安排的人,她说道:“ 我会将我的行程表发给你的秘书。 以后,让她给我们安排见面的机会。 ” 她提醒他:“ 快放暑假了。 请你早点做出决定: 你是否去温哥华与孩子们共渡将要来临的暑期。 越快越好,以便我早点准备其它的行程。 这个暑期后,他们就是高中生了。 孩子们成长得真快。”

         他赞成地点点头,说:“ 请多教育他们,不能忘本。 你以后安排他们回来过暑期吧。 祖国的江山如此多娇。 回来多看看,多走走,这总没错吧? 我父母年纪大了,有了今年没明年。 孩子们见他们的机会所剩无几了。 ” 说着,他掐掉那只抽了几口的烟。 两人学着洋人的习惯,左一下右一下面贴面地告别。 他快速地坐进自己的专用轿车的后座。 车,还是几年前买的燃汽油车。 此时已启动,正排着废气,在办公楼门外的台阶前等待。 前客座上的女秘书,伸出头来,向她问好。 她们过去是同一高中里,隔了两届的学姐妹。 不熟悉但面熟。 然后,一直默默等待着的司机,熟练地将车开走。 她隐约可以看见,女秘书探头向后座上的他,说了几句话。

         “ 这才像是他。 一个黑老大。 刚才办事过程中的举止,太过文雅了一些。害得我直打冷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习惯性地轻耸了一下右肩,撇了撇嘴。

         五月初的阳光很美好。 海风带来的空气中,充满着万物生机勃勃的气息。 眼见他的车没入主车道后,仍然站立在政府办公楼外的她,深深地吸了一鼻带有淡淡咸味的氧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二氧化碳。 她慢慢地走向自己停在树阴下的车。 高跟鞋的跟,在水泥地上打出哒哒的声响。 哒,哒,哒 …… 不急不缓,均匀轻松。 她在自己的车前站定,摘下刚才戴上的墨镜,闭上眼,嘴角上拉,面朝从树阴中透过的阳光微笑。 她心里默默地数着:“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好了! 走人!” 她启动自己的车,也是熟练地离开小停车场,没入另一个方向的主路。

         回到自己在中档小区里的两室一厅一卫,八十平米左右的单元,她换鞋,洗手,更衣,卸妆后,舒服地坐在书房的书桌前。 看看时间,正是温哥华那边的晚间十点。 这个时间里,孩子们肯定已经上床。 住校生的生活时间表,都是由学校制定和执行。 不用他们这些家长们过多地操心。 虽说,她在此之前从没有向孩子们公开流露过,他们的父母要办理离婚。 不过,她心里明白,孩子们其实早已经察觉出父母之间,在感情上的不和睦。

         她觉得有些口渴。 起身去厨房为自己泡茶。 小厨房很简洁,干净的一丝油烟不粘。“ 嗯,我要打掉这面讨厌的墙,做一个中心岛 …… ” 她心里盘算着怎么改造自己的小单元房。

         在他们的婚姻中,他们很少因为锅碗瓢盆的家务事拌嘴。 她管内的方式很粗躁:保姆、厨师、清洁工。 顶多偶尔雇上几个保镖。 有钱就是任性。 结婚后的最初几年,他们两人之间举案齐眉,其中倒是有过小小的甜蜜。 自从孩子们进入小学起,他们两人基本上两地分居。 见面后,逐渐地更加相敬如宾。 亲戚朋友熟人中,凡是有点情商的,都能看出他们两人之间异常的平淡客气。 就像两个办公室里的同事。 说来也巧,他们原本还就是同一单位的同事。 假如不离婚,她应该还是他的 BOSS。 直到昨天,他还挂名是她雇用的 “总经理”。 虽然,这十几年来,她一直打着专职家庭主妇的旗号,可是在知情人圈中,人人都明白: 在这两人中,谁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幕后决策者。

         水开了。 她等到水温降到九十度左右,开始循规蹈矩地泡茶。 然后,手捧着茶缸,慢慢走回自己的书房。 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好向亲友们,逐渐透露正式离婚的消息。 不用担心妈妈。 早在几年前,她就开始劝导自己,要早日将不离不和的局面做一个了断。 她放下茶缸,给妈妈去了一个简单的信息:“ 办妥了。”

         亲友们中早有听风就是雨的人。 他们不敢或不好意思直接问成年人,旁敲侧击地套过孩子们的话。 这种人不在少数。 旁敲侧击,敲不到点子上,反而敲到孩子们心灵上的敏感之处。 孩子们年龄越大,对父母的感情问题越易敏感。 作为父母的他和她,都讨厌这种伤害孩子们的方式。 她尤其不满,他那个不知好歹,又不太讲道理的妈。

         好在近三年来,她带着孩子们移民海外,避免了许多尴尬。 尤其避开了好嚼舌根的 “七大姑八大姨” 们。 温哥华那地方,也许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可最妙之处也就在于这 “寂寞” 二字。 没有太多老熟人的地方,耳根子清净,心湖也平静。

         这个马上来临的暑假,将是孩子们初中毕业的暑假。 因为他之前一直没有决定,是否去温哥华,再与孩子们共度暑期;所以她没有像往年那样,仔细地计划孩子们的暑期安排。 要是他不过去,她是否应该再带孩子们去欧洲旅游? 或者干脆带他们去安大略省,体验一下多伦多与温哥华的不同之处? 反正她正在计划移居那个城市。 据说,那里有很不同的社会风气。她很有些按耐不住地想体验一下那种,怎么形容呢? 那种中等布尔乔亚家庭,精打细算的生活方式。 她突然想到:“ 最好,再养两只暹罗猫。”

         她回到书房,坐到书桌旁,捧起那茶缸刚刚冲好的新茶,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她昨天才从大嫂那里得到一包明前龙井。 “ 是从 ‘人民大会堂’ 搞到的” ,嫂嫂说。 当然只能是从 “人民大会堂” 搞到。 有她们那样家族背景的 “红色贵胄” 们,如今鲜少有人直接炫耀自己 “高贵” 的血统。 大嫂是位睿智的大学教授: 言谈举止,都充满知性女性的优雅和委婉。 她很羡慕大哥和大嫂的婚姻: 非但门当户对,两人也是情投意合。 像好红酒,年头越久越醇厚。 可谓 “真香”。

         “ 喝完这杯茶,就给大嫂打个电话,约她来我这里吃夜宵。 我这会子,不需要借酒浇愁,倒真需要大嫂的心灵鸡汤。”

         这处九十年代中晚期的单元房,曾做过他们的婚房。 是她丰厚的 “嫁妆” 之一。 她的家族属于早早就 “抓住耗子” 的一群好猫。 她在婚前曾得到一个昵称,“暹罗小乖猫”。 暹罗猫,毛色黑白相间,脾性活泼可人。 “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的她,靠自己挣得的几桶金,买下了这处地段颇佳,楼层颇佳,朝向颇佳,闹中取静的小猫窝。

         因为是婚前的个人财产,房产证上只有她的名字。如果单按照中国的离婚法说,这处 “房产” 也只能是名正言顺地属于她。 至于他们婚后共置的一处三百平方米以上的海边独立房,经过两方律师们的谈判,最后归属了他。 她已经移民加拿大,近些年来一直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 现在温哥华的那处,市场价值三百万以上加币($1 CAD = ¥5 RMB,约一千五百万人民币)的花园独立房,因为她是唯一的挂名房主,按中、加两国的离婚法,理所当然地被划归于她。

         一处市场价值三百多万加元的房地产? 听上去好阔气。 她却并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因为她有很重的房贷。 也幸亏她在结婚前,便迫使他签订了一份婚前协议: 她自己婚前和婚后的个人收入,全部由她自己支配。 他也是同样。

         记得,这一举动曾使得各方 “不开眼界的小人物们” 说三道四。

         有了那份婚前协议,她既保住了婚前的个人财产,又保住了她婚后的个人收入。 如今,她的个人收入,足可以偿还房贷;和维持她及孩子们的日常花销。 何况,根据离婚协议,他继续为他们的两个孩子提供一部分抚养费。 直到孩子们大学毕业后,能有独立的收入;或者, 满二十五岁生日;两者中取先至一项。

         “ 老天爷掌眼,把两个孩子都判给了我。 我是母亲,又有独立的经济收入。 由我得到抚养权,毫无疑问。” 她很庆幸自己两个正在国外住校的儿子们,会成长为有教养的绅士。 “ 绝不能沾染上他那些粗陋的习性。”

         说来好笑,他们在国内,前后共同置办的几处房产,基本上没有房贷。 就分房产而言,他一方似乎得到的利益较多。

         至于他们本来共有的,在北京的那套地理位置不错的商品房,反而讽刺性地逃过了财产扯皮的厄运。 三年前,当她带着孩子们移居温哥华时,就将那处房产以 “孝敬” 价,卖给了他的父母,她的公婆。 说是卖,其实就只是转了房产所有人的姓名。 她只得到一点象征性的付款。 还是通过,将他手中掌有的,她的家族集团公司的股份,转让给她一小部分。 绕来绕去,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们那时虽然为此事有过很大的争议,最终她还是大方地做出让步。 万事和为贵。 更何况移民前的她,虽然在爱嚼舌根的世俗人眼中,不是一个十分孝敬的儿媳妇,她其实心里总还是觉得,公婆怎么也算是自家人。 谁家没有几个刁钻的穷亲戚? 总不好将自己也跌身份,跌到那种小市民的水平上吧?

         他们的婚姻在那时候,已经名存实亡。 可是他们两个人当时因为种种原因,都不想也不能马上办理离婚。 她正处于办理移民过程中,孩子们也是刚刚小学毕业。 他名下 “独立经营” 的加工厂,也刚刚拉到两个大单。 再就是,两人都存有一丝可能死灰复燃的幻想。

         试过了,失败了。 他避不开那些吃喝相嬲的工作需要。 她也避不开看他怎么也是沐猴而冠的心理障碍。

         离婚,一拖再拖,直至今日。

         想到自己过去对他那方的容忍和让步,她无意识地 “嗯” 了一声。 脸上呈现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她压了一口茶,自言自语说: “ 这茶可真香。 还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特供。 ” 此时,她对自己家族的 “高贵” 血统,有些小小的得意。 “ 总算彻底切断了与那个粗俗不堪的老太婆的联系。 什么样的娘养什么样的儿。 儿子的粗俗,还不都是出自于糙老娘? 我才不会带着孩子们,再去见他父母。 至于,孩子们想不想单独去? 由他们自己选择。 这不是,还有他婚外搞出来的两个私生孩子吗? 就让那两个向他父母提供 ‘含饴弄孙’ 的乐趣吧。 如今他翅膀硬了,不再需要我家这一方的提携了。 也正好离婚。 我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 我敢打赌,他那位小娼妇,从明天起,就会逼着他,速速成婚。”

          要不是那小女子一个不慎,过早地怀上了他的种;而他又瞒着自家夫人,将小女子送去加利福尼亚的 “待产中心”; 作为正妻大妇的她,说不定还会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帮助那位颇有才华的 “可怜妹妹” ,找一个清白的职场位置。 现在想想,做人要是太 “大度”,就只能被称为 “愚蠢”。

         蠢人就是反应慢。 直到这会儿,她才突然意识到: 从此,自己过去的海景别墅,也要像北京的房子那样,逐渐地落入他人之手。 “ 可惜了那些红木家具。 好在我早清空了古董和艺术品。” 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统统地为他人作嫁衣裳。 哈!小娼妇,到底能不能最终拿下那几处房产? 这可就要看你的手腕了。 哈!哈!哈!” 她有些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

         “ 嗨! 算了。 吃一大堑,长一大智。 对凤凰男,再不能有半点狗血浪漫情。”

         她再次检查自己的日程表。 明天一早,她要接见新雇到的总经理。 新人是一个有管理经验的海归。 她离开之前,必须监督他向新总经理交接清楚业务。 他们的离婚协议中有一项,就是要求他辞掉在她家族控股的,这家子公司中的总经理职位; 并交还她家族集团公司,原给他配备的福利优先股份(干股)。 当然,前提是,假如他手中还有未兑现的优先股。 她知道,他早就将大部分的股份,兑现成现金,灌注于他所谓的独立经营的工厂。就是说,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基本上花光了那些作为她的陪嫁嫁妆的福利股份。

         离婚后,除了他还是孩子们的爸爸,她还是孩子们的妈妈,彼此就只剩下一个商务上的合作往来。

         明天,将是很繁忙的一天。 她的生活将翻开新的一页。

Published on: Feb 13,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