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翡绿翠
Colorful Jadeite
注：这个故事的背景在 2015 年到 2016 年之间。 多伦多的房价市场在 2017 年有很大的调整。 不过独立房的房价在 2020 年 “新冠” 之后，只高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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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之爽
人逢喜事精神爽。 小姑近一阵子以来，精神倍爽快。
小姑爽，那是因为她痛快地脱手了原本以为 “鸡肋” 的建筑遗产房。 几年前，接近一百万加元买下的房子，按揭房贷（mortgage）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在小叔、 妈咪（Mommy） 和爹嘀（Daddy）的威胁和劝导下，她最后同意出手位处黄金地段的那出房产。
她赶上了好时机，二百万出点点头卖了出去。 除去必交付的这种费用那种佣金外，还清了银行欠款，最后着实得了一笔闲钱。
考虑到我家小姑从里到外都不是一个生意人，“还能”，按她本人的话：“ ‘天时、地利、人和’地小赚上一笔”，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爽！不但不再欠银行的，不再欠大哥和大嫂的，不再欠小哥和父母的，兜里还有了一笔闲钱。 爽！太爽了！ 实话说，我们都只是小打小闹的中产，能不欠钱就不欠，但求晚上能睡个好觉。
她口里的 “天时、地利、人和” 之言，还真不是无中生有。 有种人，一辈子命好。 小姑就是这种人。 生在扎实的知识分子家庭。 父母曾在部队里供职。 自小虽不花天酒地的大富，温饱和受教育却不会亏缺。
她卖房的那年之前若干年，大多伦多地区一直处于疯狂的炒房阶段。就连让美国中产们心悸肉跳的 2008 年的房地产大萧条，也没能影响大多伦多地区的房价一路飙涨。 说到底，加拿大不是美国。 建筑商们在远离市中心的远郊地段开发的新区的房价，也是狮子大开口，高到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小姑那栋建筑遗产房正是在炒房最热闹时，脱手而出。 称之为 “天时” 不为过。
那处建筑遗产房，建筑年代久远，要不也不会被定为 “建筑遗产”。 那处房产所处位置临近多伦多大学的圣乔治主校园。 圣乔治校园（St. George campus）外围，属于多伦多市的黄金地段。 经过百十来余年的经营，那一带颇具加拿大国特有的人文风格。 多伦多市是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 “大” 都市。 到底算不算世界级城市，不好说。 反正，多伦多的住民们还是挺为其骄傲的。觉得挺大、挺繁华。 多伦多大学的主校园区竟然是紧傍繁华的商业区和五光十色的娱乐区，很具特点。 天之娇子们能否安心做学问，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这种怪象不影响，反而有助于小姑卖房。 此是 “地利” 也。
小姑口中的 “人和”，自然是因为买家是我的朋友 “六神” 萨沙。 萨沙之所以被称为 “六神”， 是因为一来他有些神叨，自称会相面看手纹算命。 这一条还真有人信。 起码我的一些高中同学们是相信的。其中疯狂的两位，还将他奉为 “神明”。 “六神”，这个称呼就是起源于那两位。 二来吗，他似乎永远不缺钱。 靠着有他爸爸的 “肥钱包”（ fat wallet ），平日里花钱很随意。 而他本人的思维又总和常人不太一样，特喜欢把钱花在莫名其妙的东西上。
他和小姑一拍即合。 因为他俩都喜欢 “捡破烂”。小姑能从一件破烂中看出美的存在。 萨沙则是更注重实用不实用。 比如这栋维多利亚式的，有着百年房龄的建筑遗产房。 小姑欣赏它的美
商量着直接跳过挂牌的房产经济人。 小姑说，当年卖给她房子的那位白人老太太，就是不愿意将这栋房交到不可靠的人手里，跳过了房产经纪人，自己慢慢卖，最后挑上了傻大妞小姑。 受其影响，小姑也多少有这么一点恋旧心理。 对买房子的人也是挑三拣四。 真真地匪夷所思也。
虽然占了个天时地利人和，房子转手出去后的若干周内，小姑的情绪并不很好。 她觉得自己还是吃亏了。 按她的话：“ 我还是心太软，没抗拒住 …… 那个花妖。” 小姑常称六神是花妖。 她自己当然是花痴了。 六神那种在中国国内长大的欧亚混血，不但皮囊好，又深受祖传的儒释道熏陶，情商颇高。 他深知怎么迎合小姑这种花痴阿姨的喜好。 花妖对花痴，痴们自然要被毒在妖瘴中。
半年后，她早就心情爽快了，可是提起这笔交易时，还是觉得自己的这个 “人和” 没有利用好。 她叹道：“ 吃一堑长一智。 亲兄弟明算账。下笔交易一定要比这笔好。”
Mommy 却笑着回答：“ 好了，人家不是还送你我一人一件翡翠玩意吗？” Mommy 这人的眼界就在鼻子尖上。 有个漂亮时髦的小玩件还真是能哄她兴而忘其它。 平日里每当她兴致不高时，我们常会找点小东小西哄她高兴，百试百中。
“ 那两样玉石小玩意能值二十多万吗？ 我要价二百三十万，只是稍微高了一点。 在那个地段，那种房要个三百万也不为过。 可是，那人那张嘴实在是太能说了。 他硬生生地给砍下去二十多万。 二十多万呀！ 那是一个小康之家五年的生活费。 我多少年才能挣到二十万？！” 小姑不满地说。 她对代表六神来谈判的那人实在是非常地不满，进而对六神的不留情面也是非常地不满。 在小姑和 Mommy 的眼中，即便我和六神在现实中的关系暧昧到只算 “闺蜜”，在她们眼中却是 “正在恋爱中”。 六神作为买主，如果不给她们面子，多少也得给我留个面子吧？
我这个面子，是一笔二十多万加元的面子。 像我这种在当地长大的中产子女，怕是永远搞不懂，凭一个面子就能多赚二十万的道理。
六神平日花钱倒还大方，可到了买卖房地产这种大事上，他绝对不敢大意。 买那橦建筑遗产房时，他拉上了一位从事房地产买卖多年的师兄。 或更准确地说，是他父亲派出了自家的海外房地产代表。 那人一副在商言商（ business is business ）的嘴脸，巧舌如簧地讨价还价。 六神在一边却装出一幅学生小辈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嘴脸，陪着笑脸，声都没发。
小姑这方因为贪婪，为了省点掮客费（ dealer fee ），不愿意找有经验的房地产代理商，非要自己试着卖房。 她只叫来了平日里嘴巴不饶人的 Mommy 为她壮胆。 面对熟悉的六神，两位女士又产生出 “朋友之间好说话” 的侥幸心理，在商却不认真言商。 Mommy 最后还摆出个长辈的谱，拿我和六神的良好的同学关系说事。 话里话外，好像六神就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除了丢人现眼，根本没用。
这处房产是建筑遗产，市里的规定中有种种的 “不允许”。 普通人家不会花高价买栋不能随意改动的老房子作为自家住房。 审美不同，维多利亚式也不是每个人的菜。 有见识想搞投资的人，当然会舍得出高价，为的是那个地段。 不过，再有见识的人，也不会不顾及自己的钱袋，砍价还价是正常现象。 小姑在做买卖上，技不如人，还真不好耿耿于怀。
鉴于小姑和六神之间的买卖是内部买卖，自然两方都会做点让步。作为新房主的六神，答应减低今后两年内小姑小店的租金。 当然假如是那个，占领了第一层的，小姑引以为豪的高配波西米亚小店，还能在原址再继续经营两年。 在我们看来，她的那家小店早晚是要关门大吉的。 小姑却说，这是她的事业，叫我们不要说太多。
大约六神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姑一向对他的 “痴”，他求我陪着他亲自上门，送给小姑一个礼物。 是个翡翠玩件。 小姑不是玩玉的人。 朋友圈中洋人多，华人少，鲜少有机遇碰上一位懂玉玩玉的能人，为她提高鉴赏力。 她看不出个大所以然来。 她知道华人玩玉石是一种时尚。 她见到所送东西不大，色彩造型工艺都挺入眼，权当是个上好的工艺品，心安理得地接了过去，还有些心不由衷地赞赏六神的艺术品味（ artistic taste ）。
本来也是，我家在加拿大不过是普通的中产，无根无源。 国内无人在朝当官，家族之中没有 “能帮忙” 或需 “多走动” 的人物。 平日里绝无互送贵重礼物的道理。 即便上门做客，也不过是一盆鲜花，一瓶红酒。
小姑亲自烘培蛋糕，沏茶倒水。 她和六神边喝茶，边讨论她那些收藏，很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自此，小姑再不提那 “二十多万”。
在小姑彻底办完了各类手续的那天，她高兴地打电话给 Daddy 说：“ 大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几十万加元的银行存款。 而且是真正的存款，在我名下的存款，可以由我自由支配的现金！我好兴奋啊！ 我要请你们吃大餐。” 即便在电话中， Daddy 依旧可以听出她的兴奋，犹如十几岁没见过世面的少女。
“ 淡定，淡定，小妹。 存起来，为你养老用。”
“ 什么，大哥，你是在咒我快点老吗？”
“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钱，要怎么处理在于你。 不过，人总是要老的，小妹。”
Daddy 放下电话后，和 Mommy 讨论起这段话，还是忧心忡忡。 他的小妹妹天生手指之间缝隙大，不敛财。 这几十万怕是也不可能在银行里睡多久：“ 看着吧，她又要开始折腾了。”
Mommy 反而语气中肯地安慰他：“ 这几年，小妹的经济头脑有长进。 她那个小店不是收支平衡了吗？ 这次，房子卖得也还凑合。” 当然只能是 “凑合”。 她在现场，本是帮助小姑讨价还价，却没有讨到那多余的二十万。 当她说这段话时，我却在妈咪充满笑意的脸上看到一丝丝的自讽。 早前，她私下里也得到六神送的一个翡翠挂件。 Mommy 虽然也不是个玩玉人，却比小姑懂玉石的价值。
有了一笔闲钱做底子，小姑胆子更大了。 重新开启本已超发达的右大脑，进一步丰富她本来已经快超载的想象力。 这次，她自我提升为 “艺术咨询师 ” （art consultant），有机会就散发自己设计的、相当有韵味的名片。 如今在亲朋们的聚会中，Mommy 再也不批评她是 “ good for nothing ” （“什么都不行”）。 有时，还骄傲地介绍她为 “自由职业艺术家” （freelance art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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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翡绿翠
俗称 Jade 或 “玉” 的主要成分是 Calcium（钙）、Magnesium（镁）、Iron （铁）和 Silicate （硅酸盐），叫做 Nephrite，中文 “软玉”。
加拿大的极北之地就大量出产 Nephrite 。 因为石中杂质太多，当地人又不很讲究雕工，做出的玩件首饰多是粗糙不堪，不很入目。 妈咪说，她刚来多伦多时，常在当地的大百货商店 Hudson’s Bay 里看到这样那样的绿玉小玩意和首饰。 造型多是 Inuit （伊努特）人喜爱的熊或海豚。 洋人的文化中，崇尚红蓝绿宝石和钻石首饰。 对加拿大寒地糙玉做出的首饰，一直兴趣不大。 那时，镶银的 Nephrite 耳坠不过几十加元一对。 记得妈咪前些年带着我回北京时，送给大姨小姨和舅妈们一人一套这样的 “戴着玩” 的寒地糙玉首饰。 只是近些年来，加拿大寒地糙玉因为带上了一个 “北极玉” 的标签，价格被抬高了许多。 您猜对了，就是被我大中华移民们给抬高的。
翡翠玉石的地位可比加拿大北极玉的地位高出许多。 大约是物以希为贵。 翡翠玉石的英文是 Jadeite，是 Sodium （钠）、Aluminum（铝）和 Silicate （硅酸盐） 的组合。 加拿大地大物博，盛产墨绿色的北极玉。 俄罗斯也出产此类玉。 还有挪威等地。 好像在北方国家里都多少能找到此类玉石。 寒地国家有 Jade ，却不出产这种叫做 Jadeite 的硬玉。 硬玉出自缅甸，过去的 Burma, 现在的 Myanmar。
六神送给妈咪和小姑的翡翠玩意，可谓是投其所好。 妈咪喜欢珠宝首饰。 六神送给她一件碧绿的小挂件玉坠，叫什么 “冰水阳绿龙鱼吐珠”。 小姑喜欢有艺术感的小玩意，六神送给她一件杂色的翡翠把玩物件，称为 “糯春红金玉满堂”。
小姑的那件把件不大，只有小鸭蛋大小，可在她手中细细把玩。她觉得很可爱。 倒是随把件而来的托座非常醒目。 那个托座制作的十分精美，用的是天然柚木树根，体积也比被托着的那个翡翠 “小鸭蛋” 大许多，显得那只翡翠 “小鸭蛋” 只是个精美配件。喧宾夺主也好，本末倒置也好，精致的翡翠小鸭蛋和淳朴的柚木根雕制作得浑然一体。 明明知道玉石的贵重，可是小姑更喜欢淳朴的根雕。 我家小姑是 “贱命”，分不清孰轻孰重。一个有些痴懵的浪漫主义者。
与小姑正相反，妈咪对六神孝敬她的翡翠挂件十分的珍惜。
妈咪的挂件只有一岁小儿巴掌大；非正圆，也说不上是椭圆；六七毫米厚，通体碧翠欲滴。 这个挂件，外镶白金，上下各有一个中指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玻璃纽扣般的配件。 六神说，那两个小纽扣是什么无色 “玻璃种” 翡翠。 妈咪穿戴上去，很有些 “雍容华贵”。 她乐得嘴角快咧到耳边上了。
她觉得自己得到的这件相比小姑的那件更实用好看。 按她的说法是 “翡翠中的 ‘绿翠’，是最讲究的。我这个玉坠挂件又实用又好看。 真觉得比那个只能摆在桌上的小鸭蛋强。” 一个现实主义者的思维确实与一个浪漫主义者的很不一样。
爹啼听到后，摇摇头，说：“ 这话说的，很没水平。 翡翠是红翡绿翠。 绿色则翠，其余则翡。 小妹的那个玩意也是有讲究的。 我瞧着那个玩件的雕工极佳。 柚木托座当然也不错。 ”
“ 有什么讲究，你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吗？”
“ 就实践而言，我是不懂怎么鉴玉賞玉。 要让我去市井摊上挑玉，百分之百地要看走眼。 但理论上，倒也可以说叨一二。 比如，你这个 ‘冰水阳绿龙鱼吐珠’， 意思是，冰种、水透、阳绿色。 龙鱼吐珠，说的是雕刻出的图案是 ‘龙鱼吐珠’。不过，这个雕工却是一般，不如小妹的那件的雕工好。 小妹的那个玩件 ‘糯春红金玉满堂’，图案是叫作 ‘金玉满堂’。 不过那个 ‘金玉满堂’ 的设计还有点新颖。 糯春，是糯种之一种。 红，自然是指红翡。 因为那件上面的红色不是大红，白色又不是奶白，还带上些许橙色和黄色等，总之，料子是杂色的翡，五光十色，犹如满目春光，所以 ‘糯春红’ 也可分解读成 ‘糯’、 ‘春红’。汉语中 ‘春红’ 表示春天里 ……” 妈咪打断他说：“ 好好，我知道 ‘春红’ 是什么意思，不用解释了。” 爹啼笑着问：“ 瞧瞧，我不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吗？是不是，Dear？”
妈咪撇撇嘴，笑着说：“ 长本事了。 我服了。 你这个嘴上功夫，甚是了得！ 不过，也就是哄哄家里人的水平。 作为家里人，我是你的小、迷、妹。” 她突然脸红了。 据说，当年她得知心仪之人与别家女喜结连理时，她心灰意冷。 正是身边的这位将她从低迷中解脱出来。 一物降一物。 妈咪在外，貌似独立女性。 在爹啼面前，却总是小鸟依人。
“ 有点肉麻呀，Dear。”
爹啼此时倒来了兴致，继续絮叨：“ 说起哄人的功夫，你还看不出来，你们那位花妖小朋友的用心？ 这两个物件，一件是富料穷工，就是石料很好，做工却一般。 当然，工不是差到拿不出手，只是比较，比较，嗯，古朴。 另一件的雕工却是极好，绝对的大师级。 虽然石料本身不如你这块料，到底还是少了众人崇尚的 ‘翠’，水头也不如你这一件。 可是，扬长避短的设计，细雕精琢的手艺可谓 ‘巧夺天工’。 咱家小妹不是崇尚那个波西米亚风格吗？ 平日里，一脖子挂出的东西不超过三十元，还多是自己手工串得的。 如果送她一件你这样的首饰，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怕也戴不出个雍容华贵味道来。 反之，她倒会很珍惜那件好工艺品。 ”
凡是对翡翠玉石略上点心的人都能查出一点关于翡翠的子丑寅卯。 所以，爹啼哄妈咪的那几句评论，一点也不惊人。 只是话由爹啼说出来，那就是 “专家” 的水平。 要是由我说出去，就是 “小孩子家懂什么？” 翡翠玉石，讲究 “种、水、色、工”。 就石料而言，妈咪那件上的两个玻璃种纽扣和水头极好的冰种主料就已经打败了小姑的糯种。物以稀为贵。 玻璃种和玻璃化的冰种是最难得的翡翠玉料。 何况那块一岁小儿巴掌大的玉石，晶莹剔透，颜色极正。 虽然不是什么 ‘帝王绿’，却阳绿的很均匀，瑕疵微不足道。
妈咪叹道：“ 我看好的这个未来女婿还真是很懂事，知道孝敬人。 福妹”， 她对我来说：“ 妈咪给你好好保存着。 这个玉坠挂件将来就是你的。” 我听后，冲她翻了个白眼：蓝颜知己何时变成了未来女婿？ 八字没一撇。 再说，你看好的，不一定是我喜欢的。
她却突然眉头一皱，问爹啼：“ Dear， 你说我这个翡翠首饰是不是很值钱？ ” 妈咪说话喜欢用直白： “贵重” 二字一定是用 “值钱” 替代。
爹啼说：“ 不知道。 要不然，你去打听打听？”
妈咪点点头。 她并不像表面上显出的那么大咧。 如果是她上心的问题，她一定会要查出个丁是丁卯是卯。 值不值钱，值多少钱？ 她绝对要搞清楚。 现实主义者对任何事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我插话问：“ Daddy， 什么是龙鱼，什么是龙鱼吐珠？”
爹啼说：“ 汉语中的龙鱼，就是英语中的 Asian Arowana fish。 亚洲人特别喜欢在家里养这种凶猛的鱼。 风水上的东西，我说不太清楚。”
哦，是 Asia Arowana。 媒介上说过，有个人花了不少钱为他的龙鱼做眼部手术，为了使其看上去更加凶猛。 我过去没太注意过这等八卦，只是偶尔听同学们中有人打了个哈哈。 对那些富家子弟们玩狗斗鹰的话题，我等穷学生们没时间，也没兴趣去留意，道不同，不相为谋。
龙鱼，沾上了龙之贵气和凶猛。难怪 “值钱”。
“ 那么吐珠又是怎么回事？是吐珍珠吗？”
“ 那倒不是。传说，雌龙鱼将鱼籽放在嘴中孕育，犹如吐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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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不开眼界
几周后的一个周末，妈咪在饭桌上很神秘地问道：“ 你们知道我那个翡翠挂件值多少钱吗？” 爹啼和我都没有马上搭话，知道她根本没有耐心让我们去猜。 果然，她迫不及待地宣布：“ 一万加元！”
我很吃惊：“ 这么贵？一万可是我一年的学费！”
爹啼平静地问妈咪：“ 你到哪里问的？ 这个估价，不太真实吧？ 要是说是小妹的那件摆设，这个价钱还差不多。”
妈咪说：“ 我先拿去老唐人街的一家首饰店问的。 我让掌柜的帮我检测一下这东西。 他先是用肉眼仔细地看了看，说这是一块上等好翡翠。 我让他给解释好在哪里。 他说出来的和你说的差不多。 还是，那两个纽扣样的装饰品，如果是玻璃种，这个挂件就很贵。 我要他用机器检测一下，到底是不是玻璃种。 他就叫旁边的小伙子给测了测。 果然是玻璃种。 而且中间这个大的，虽然六神说是冰种，可是人家认为是毛玻璃种，就像家里装得毛玻璃那种。 要是都是玻璃种的，当然贵呐。掌柜的问我是在哪里有缘相得，人家不用 ‘买’ 字。 我说是有人孝敬我的。 他说我必定是贵气之人。看我的那个眼光马上不同了。 ”
爹啼说：“ 冰种就是冰种。 什么毛玻璃种。 带个 ‘玻璃’ 字样就能抬高价？ 如今这社会，什么都是浮夸、虚高。 ‘毛玻璃种’ 也不能是那个估价。 可能哄你高兴呢。 ”
妈咪接口说：“ 我当然是高兴呢。 就是要告诉那帮子香港人，我们北方佬如今也不再是穷光蛋了，也花得起钱，能买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解气！真解气！问题是，六神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送给我这么值钱的一个玩意？”
“ 不是补偿你们卖房子时擦肩而过的二十万吗？ ” 爹啼开玩笑地说。
妈咪严肃地说：“ 那只是个玩笑话。 小妹贪婪，要价不现实。 照我看来，两百万出头已经卖得很好了。 无论是我们多得二十万，还是对方少付二十万，这都属正常的买卖交易。 在商言商，用不着虚头巴脑地送东西，怎么就觉得有些别扭？ 这买卖两方是熟人。 要是不认识的，办完手续后，还不是早就人走茶凉了？ 他要是真觉得沾了便宜，将来对我家福妹好就行。 我看好这个小子，有车有房子有个富老爸，人长得还超帅。 将来福妹跟了他，肯定少吃苦。”
又来了，又来了！ 我听着心烦，看着都吃得差不多了，干脆起身收拾碗筷。
只听爹啼说：“ 前面的话还有些水平。 后面是越说越离谱。 孩子们都这么年轻，当务之急是要专心学习。 人家的孩子，我不会去操心，可是自家的孩子却必须要争取门门功课都是 A。 福妹不是要想成为一名学者吗？ 做学问就要讲究独立人性，讲究全力以赴，物质上的患得患失要少考虑。”
这话其实我也不太爱听。 我是想成为有大学问的学者。 可是学者也是人，也有物质要求。 何况我这个岁数的女子，遇上心仪的男子，当然也会心动。 一位是爹，一位是娘，此时沉默就是孝敬。
爹啼的 “小迷妹” 妈咪说：“ Dear， 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出生不由己。 生在富贵家庭总归命好一些。 像我们，生于小康，安于小康，终身劳累。 林中燕雀，知足常乐吧。”
爹啼欲言又止，起身帮我收拾。 妈咪坐着没动身，好像是在消食。 她自言自语道：“ 有钱人就是和我们不太一样。 送个礼物都这么，这么，一掷千金？ 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收到过这么值钱的一件礼物。 我越想越觉得 …… 这里头有问题呀！”
我问：“ 什么问题，Mommy？”
“ 销赃！” 妈咪直起身，神秘地说：“ 我听说，如今国内有些贪官污吏将他们的财产转移出来。 除了在国外开户头，买房子买地，送子女上哈佛、耶鲁、牛津、剑桥，再就是买黄金、玉石、珠宝、首饰。 过去是将珠宝钱财藏在自己的庄园里。 像那个，那个马来西亚的前总统什么的，不是一下子从他夫人那里搜出上千万美元的珠宝首饰吗？ 那就是赃物。 如今这些人学聪明了，怕被搜家搜出脏物，干脆将赃物早点捣腾出去，变着花样地找人销赃。 那种人有路子进，就有路子出。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皇天王法下也有漏洞。 销来销去，就销到我们这些无辜被利用的小老百姓的手中，算是无影无踪了。 对那些人来说，可能是个破财消灾的计谋。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以为是捡了个漏，傻乐一番。 你们说，我们是不是被什么黑势力利用了？”
我听到后，哭笑不得：“ Mommy， 这哪里是哪里？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六神他家是做生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不是常说，贫穷限制一人的想象力吗？ 你是穷惯了，所以不开眼。 一万元的玩意，对你来说，可能是挺贵重的。 在那些人眼中，根本不是个事儿。 你不是一直羡慕 Kevin 他妈的成套的珠宝首饰吗？ 随便一套就是十几万，几十万。 你怎么不怀疑 Kevin 他妈妈的珠宝也是赃物？ ”
妈咪不急不缓地说：“ 不一样。Kevin 他们家是卖豪华车的，明打明地在赚钱。 他们家的人，从吃到穿都显得阔气。 Kevin 妈告诉我，要不是觉得自己不能白交那么高的房产税，她不会送两个孩子上公立学校。 能送得起两个孩子从小就上私立学校的人家，买得起那么大的房子，那么高档的车，当然能享受得起成套的首饰。 虽然，六神他家也是做生意的，可是我的印象中好像是小打小闹的生意。 就冲他买咱们房子时的那个吝啬劲，不像是大款。 ”
爹啼纠正她：“ 一个学生不能被称为大款。 他倒是和我提起过，家里是倒腾点房地产，吃吃租金什么的。 是偏于一隅的土豪。 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不是人人喜欢像 Kevin 妈那么的 showy （显示）。”
妈咪争辩说：“ 看看！做房地产的，是不是？ 搞这行业的，尤其是在地方上搞这个的，能不与当地政府有牵连吗？ 当地政府里管城建的，还不是狮子大开口，贪腐的厉害？ 我不是说六神家怎么样，说不定他本人也是销赃链中被利用的一环。 早几年，玩白手套的以为可以用这种手段攒黑钱，现在连玩白手套的也被揪出来了。 还有，还有，咱们加拿大的那个姓程的，在温哥华扎根了那么久，老头子死了都有好几年了，不是照常要被通缉吗？ 他那个那么争气的闺女，也跟着倒霉了。 破财消灾，破财免灾，那些人现在只能这么想了。 而且，一定是这样想的。”
她现在真有点强词夺理，无理取闹了。
我刚想争辩，爹啼打断我。 他对妈咪说：“ 好了，Dear， 你说的这些话有些太不着边了。 就算我们是被利用了，我们也是心甘情愿地被利用。 帮人破财消灾，也算是积德。 国内那些事，谁也说不清。 昨日的功臣，明日可能就是赃官。 你不是前几天还在赞赏什么 ‘未来的女婿’ 懂事孝敬吗？ 今天怎么就为了一个小小的玉坠挂件，牵出来这么一大堆的莫须有？ 你这个思维过于天马行空了。 这会儿，你那个北方佬的骄傲到哪里去了？ 你还真是穷得不开眼界了？”
“ Dear，甭说，我还确实是有些，有福不敢享受。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送大礼的道理！一万元一个翡翠挂件的礼，有点大。 对我来说，有点莫名其妙的大。” 她自嘲地说：“ 一个玉坠引发的联想 …… 咱这种小老百姓还真是穷有穷乐，是不是，Dear？”
爹啼见我仍然闷闷不乐，他说：“ 福妹，我理解你。 要是我的好朋友平白无故地被人乱说一气，我也会愤愤不平。 不过，你要理解你妈，还有我。 我和你妈妈出来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于这边的风气。 不就是买卖个房子吗？ 以为照章办事就一了百了。 呶，熟人之间互送个小礼物是正常的。 你妈前一阵子不知道礼物的贵重时，不是还挺乐呵的吗？ 这是突然明白了礼品的价值，有些不知所措。 穷不开眼界。既然早前糊涂着收下了，现在也不好无故退还。 还是请你帮忙问一下，是不是六神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他不好出口？”
“ 干什么把这种事推给我？不是我需要专心学习吗？ 你们没觉得你们很可笑吗？ 别人说是一万，就一万了？到底是不是都不清楚，结果衍生出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怎么问？ 要问，你们问。”
“ 女儿，你不是一再强调，六神是你的蓝颜知己吗？ 真朋友之间好说话。为你妈解开心结也是一种孝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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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编个故事
“ No way! ” （英语：不可能！）他有些惊讶地说：“ 你是不是多说了一个零？There is one more zero between ten thousand and one thousand（英语：一万比一千多一个零）…… ”
我用汉语打断他说：“好了。 我知道我的汉语差，不能像你那样张口闭口掉书袋子，可是数字还是数得清的。 我妈当时说是 ten thousand，一万。 我还提起，是我一年的学费。 我妈和我爸当时都没有纠正我。 如今这个世道，一千元连一门课都上不起。我妈糊涂，我爸不致于那么糊涂吧？”
他还是不太相信地看着我说：“ 我记的是三千五人民币 ……”
“ 三千五也太贵。 按如今的货币交换律，是七百加元。 你怎么能无理由地给我妈一个七百元的首饰？” 我很郁闷地说。
虽然满心地不愿意，我却不负众望地帮助父母打听那个 “冰水阳绿龙鱼吐珠” 的来历。 我没太拐弯抹角，直接就把我爹妈的不安告诉了六神。 重点强调我家里这些长辈们是 “穷惯了，不开眼界” 。 听到那个一万加元的估价，他也稍微愣了一下，怀疑要么他听错了，或是我说错了。
“ May， 不知阿姨问的什么样的人。 是不是有人在懵她。”
“ 当然有可能。 我妈那种老阿姨不是很好被懵住吗？ 我家电话一天到晚地响个不停。 今天一个卖化妆品的，明天一个卖戏票的，后天一个慈善事业要钱的，她来者不拒。 要么就是有人敲门推销这个那个。 有一次，还有一个 SPAM 电话威胁我妈欠加拿大税务局的收入税款。 那个留言吓得我妈一哆嗦。 赶紧去 CRA 网站查自己的记录。 确定自己确实没欠款。 那种电话还用被懵吗？ 他们的会计师是干什么的？ 纯粹的 SPAM。 我妈接着就把一帮子搞电话推销的（ telemarketers ） 臭骂了一顿。 从此，她规定我们不许接电话。 是朋友，留言。 要不然，滚蛋。 ”
六神笑了。 他对我们家那两位成年人的脾性再熟悉不过，可以想象我家那位碎碎叨叨的妈咪被 SPAM 之后，变着花样的骂人姿态。 妈咪出身于军伍之家，兄弟姐妹虽然多，个个豪气冲天。 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大家闺秀，不讲究太多的淑女风范。
“ 对不起，May， 我以为三千五百人民币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价格。 实话说，我询问过你爸爸。 他说那个价钱是合理的（ reasonable ）。”
我生气了。 闹了半天，竟然是 Daddy 在捣鬼？ 大概我的情绪实在不淑女，六神堆上假笑，颤巍着问道：“ May, 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见我点头了，他说：“ 也许是我理解错了。 叔叔曾经问过我，认识不认识卖玉器的商家。 话里话外，想给你母亲买几件像样的翡翠首饰。 他怕被不法商家骗财，所以想找一家知根知底的。 我不认识玉器商。 收藏玉石的人，我倒是知道几位。 比如，我家老爸。 我老爸很早以前，可以说从孩童时起，就开始玩玉石。 玩了七十多年，怎么也算得上是个行家了。 别，怎么了？ 看你这个样，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似的。”
“ 不是全世界，是你！ 吹牛皮得有个限度。 什么叫玩了七十多年的玉石？”
“ 嗨，说走嘴了。 实话实说，我老爸那个岁数，可是一般人含饴弄孙的岁数，孙子还得是可以和咱们做同学的年龄。 我老爸是老来得子。 我是生父养母。 我这个出身啊，嗯，不怎么地道。 提起来就伤心，不想多谈。 我都这么直白了，你总该原谅我了吧。 ”
我点点头，说：“ 嗯，继续吹！” 我对他的出身不感兴趣。
“ 好。 我是想说，我家老爸看石头的本事确实有。 他家祖辈都挺殷实。”
“ 是你家。 他家不是你家吗？”
“ 好，是我家。 我的曾祖父是位金石收藏家。 曾祖父那些收藏品中，包括不少玉石玩意。 我老爸是曾祖父母养大的。 所以，他有机会从小就玩玉石。 他近几十年下来，很少有，或者根本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收藏家有些怪脾气，多是不会轻易出手自己的收藏品。 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公开出卖收藏品。 倒是会大方让给好朋友。 我老爸那里确实有几件祖传下来的好玉佩，不过不是翡翠。
“ 我告诉他，我这边有个朋友想为自己的夫人找几件翡翠首饰，求他帮我上心，掌掌眼。他提议我，有机会去整理一下我母亲给我留下的遗产物。 OK，是我的养母，不是那个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儿，只管生不管养的婊子。 别嫌难听，确实是在哈尔滨卖身的某人。
“ 我母亲生前喜欢收集珠宝首饰。 在这一点上，特像 Kevin 他妈。 可能那一辈的女人都有这种喜好。 她去世时，给我留下一些珠宝首饰。 那时，因为我岁数小，十三岁不到，我老爸就是监护人。 监护人没有权利直接处理继承人的财产。按我母亲的遗嘱说，要到我满二十一岁时，我本人才有权力，直接处理她给我留下的各类遗产，包括珠宝首饰。 我十八岁到这边来上学，五六年没回去。 直到去年暑假，我回了一趟家乡，正式处理我名下的那些东西。 这才发现，她的收藏里面确实有翡翠饰物，还不止一件两件。 我妈的宝石首饰肯定都是亲戚朋友中懂行的人给掌过眼的。
“ 她留给我的分成两类，一类被称为 ‘静类’ ，有感情价值（ sentimental value ）留念意义的。 像我爸给我母亲的结婚钻戒等等。 我姐从中挑走了一件紫翡金镶玉手镯。 那个手镯非常漂亮。 我当时不想给她，就说先借给她。”
我开玩笑问：“ 你一个男人，还要和你姐抢手镯？男人不是只戴手串吗？”
“ Sentimental value，感情价值，懂吗？ 那是我妈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给她，我心里有坎。 也就是看在我姐夫对我有恩的面子上，我才愿意借给她。 我妈去世时，又不是没给他们留下东西。 不说了。 这个紫翡手镯的背后还有个故事 。 想不想听？”
“ 说吧。”
“ 这个手镯的料很好。 种好，水头足，颜色正。 绝对的上等翡玉石。 玉石手镯很少有被雕刻过的，可是这只被微雕过，是为了突出石头里自然形成的山水纹。 雕工很细腻。
“ 据说，当年有一对儿。 是上海某名媛与一位玉石大亨的定情物。 后来，一次两人吵架时，这一只被摔断了。 又被重新接上。 可是中间有些地方摔得太碎，不好还原了。 断口处就用22K黄金镶好。 中国人讲究圆满。 这种断像，就是接好了，也不可能再是圆满。 这一摔，把两人之间的感情彻底摔没了。 那位名媛最后将这对儿手镯放去拍卖时，我曾祖父得到消息，二话没说拍下了这一只。 另一只完整的却被人在开市之前就买走了。 后来不知去向。”
“ 瞎编的吧？”
“ 有可能。 故事是我曾祖母说给我爸听的。 他们两口子不信什么圆满不圆满的，为的是那块好玉。 我曾祖父一生只有一妻，就是我曾祖母。 两人相濡以沫，恩爱了一辈子。 唯一不够圆满的地方是，两人只有一个儿子，还英年早逝。 后来手镯直接传给了我爸，我爸送给我妈。 可惜，我妈生前没怎么戴过。 她年轻那会儿，要是敢戴出那么个东西，就不是无产阶级革命同志了。 再后来，生活好了，好东西也多了。 这只定情物就一直压箱底。 是我妈首饰箱的镇箱之宝吧。 至于我妈为什么留给我，不是很明显地要我送给我未来的媳妇吗？ 所以，我不想让我姐拿走。”
“ 行了，等你有媳妇时，再说吧。 你家有玩玉賞玉的传统，那东西在你姐手里可能会被照顾得更好一些。 你给我妈的那个翡翠挂件，有什么背景故事?”
“ 对不起，没有！ 那东西属于另一类，被称为 ‘动类’。 在我妈生前，这一类多是备作生意上的礼尚往来物。 说白了，有一部分确实是用来贿赂官吏们的。” 我有点吃惊地看着他。 难道真是一语成谶： 妈咪的玉坠，是赃物？
他看了我一眼说：“ 又来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中国的商人做生意，手里一定要有点能开路的法宝。 现在吗，当然是什么干股，出国考察的花销，国外的银行户头等等。 可是，二十几年前，不就是直接地或间接地送礼物吗？ 直接的是一袋子一袋子的人民币。 间接的吗？ 就是投其所好，送点贵重的东西，以表达敬意。 我家是商人，我从小就见怪不怪了。 我妈生前，生意做的不小，时常有 ‘礼尚往来’ 的时候”，说到 “礼尚往来” 四个字时，他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弯了弯。 我知道表示带引号。对我们这种不开眼界的小老百姓来说，这种动则上千元上万元的 “礼尚往来”， 犹如开山炸石般的道路疏通法，有些野蛮。 我记得 Mommy 笑称是 “投颗手榴弹”。
他接着说到：“ 我老爸出自收藏世家，送礼也讲究送些风雅之物，自然不会刺裸裸地拎一大袋子钞票。 我妈去世时，有些东西没有处理完，就留给了我来处理。 我妈的本意就是，如果属于 ‘动类’ 的，就要让它们继续流动。 这类东西都带有原包装。 我就是在这一类中找到了那件翡翠玉坠。 那东西还带着原标价，三千五百元 ‘大团结’。 知道什么是 ‘大团结’ 吗？ 就是老式的人民币。 我当时还问过我老爸。 他说，那是二十多年前，快三十年前的价格。 ”
“ 你这个遗产珠宝箱有多大？ 是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两个壮汉抬着的那种箱子？”
“ 嘿，嘿，不是。 一大一小。 全锁在银行的地库里。 ‘静类’ 的比较小，在一个小保险抽屉里。 ‘动类’ 的稍大点，因为有原包装盒。 锁在一个大保险箱里。”
“ 好没意思。 我还真盼着我妈那个挂件背后有个小故事。 像那个上海名媛的故事，甭管故事是真是假，听上去还挺浪漫的。 东西不在贵贱，有个说头，才有意思。哦，对了，你送出两件玉玩意的说头是什么？”
他一脸无辜地说：“ 第一，你爸确实提过要为你妈找几件翡翠首饰。 虽然他没明说，可是我知道，他不会厚此薄彼地只为你妈找。所以，我自作主张，顺带也为你小姑找了一件。 再说，你小姑还是我的老板娘，我怎么也得拍拍她的马屁。 第二，机会合适，正好作为买房子后的礼尚往来。 哈，哈，真的，我真是这么想，无论生意成不成，友谊长存。”
“ 一点不逗，那还不真成了二十万买了俩小玩意？ 我小姑又要开始肝疼了。”
六神觉得 “二十万买了俩小玩意” 挺搞笑。 他说：“ 二十万买了俩小玩意？ 这本身不就是个故事吗？”
我无可奈何地说：“ 这种故事，没劲儿。 你说，为什么会有人估价妈咪的那个玉坠值一万加元？ ”
“ 高估了吧？ 或者随口一说，没太上心吧。 那个翡翠玉坠在 ‘动类’ 柜中也有些年头了。 估计如今的市价也得翻了一番了。 ”
“ 你的意思是七千人民币？ 那也只是一千多加元，还是少一个零。 嗯，我知道了，这个翡翠是不是血翡翠，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血钻石？ 不是血钻超贵吗？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这是缅甸翡翠吧？ 缅甸那个地方不是一直有武装冲突吗？”
六神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像是看一个傻子，至少是弱智。他突然笑着说：“ May，你是个天才。 脑子一动就能编出一个故事来。 是不是血翡翠，我不清楚。 这样行不行，那个玉坠的工艺水平不怎么高。 出自云南腾冲的一家当地小作坊，富料穷工，有证可查。 据他们玩玉的人说，现在没有人再敢这么糟蹋好玉籽了。 玉籽是河里捡来的玉石。 现在几乎绝迹了，要么很小，要么品相不好，再难碰上那么好的冰种阳绿了。 这么说来，那块玉籽搞不好是有些年头了。 你可以根据以上两点，将玉坠的背景故事编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 反正腾冲大半个城毁于二战炮火中。 远征军和日本人双方死伤惨烈。 不是血翡翠，也可编出个经过战争洗礼的东西。”
“ 无聊。 没故事就没故事。 干嘛让我撒谎。”
“ 不撒个谎，怎么能解释一千多加元的来历？ 中国人崇尚古玉，动则几百年的传承。 翡翠进入中国国境的历史没那么长。 就是国民时期的名媛们和，嗯，嗯，名妓们，赶时髦给带出来的风气，像那个玉石老板一出手就是一对上好的紫翡手镯。 一个二战时期的背景故事，有足够的话题。”
他嗯嗯之后的 “名妓” 二字，使我脑子里突然闪显出几位华人女星们妖娆的身影，不是 “名妓” ，却是 “名伎”，常被贬称为 “戏子”。 如今，名伎们带出来的时髦是带有世界名牌标志的首饰。 同样是精钢链塑料珠子做出的项链，就是因为打上了某 C 或 某 D 的标志， 价格直指无名真金白银打出的首饰。 还硬说会保值。 北京三里屯的街女们也跟风，多是拥有一些 A 货或水货后，搔首弄姿。 不知这些打上了 某 C 某 D 的精钢链塑料珠首饰，能不能像那只不够圆满的金镶玉紫翡那样被三代人传承。 反正妈咪的 “冰水阳绿龙鱼吐珠” 会被传承下去。
我叹口气问道：“ 还有送我小姑的那个春红翡玩意，能不能编出个历史故事？”
“ 有点难。 那是新玉石，新工艺，干干净净地从现代艺术家手中走出来。 那位艺术家是我的一个亲戚的老合作伙伴。 倒真是一位知根知底的人物。 他们两人一起做了一个项目（ project ），一人管琢玉，一人管雕木。 完成后，他们送到一个小型玉石展览会上，得了个奖。 我老爸本着 ‘肥水不流外人田’ 的原则，马上收入他的收藏中。见我喜欢，就给了我。 还说，以后有机会，要请你小姑去看看他的收藏。 ”
“ 我问你，那东西很值钱吗？”
“ 听没听过 ‘有价无市’ 这四个字？如果真要放到市场上卖，我估计比给你妈的那个的估价要高出许多。 据我那个亲戚讲，因为石头乍一看品相一般，所以原石标价比较便宜。 那位老兄才敢出价，笑称自己与这块石头有缘份，捡了一个漏。 如果这块石头品相再高一些，再如果我家那个亲戚不是和他一起做那个参展项目，这个 ‘糯春红富贵满堂’ 不一定能被我爸逮着。”
“ 那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能给我小姑？ 她不玩玉，怕对不起你的一片心意。”
“ 可是她懂得尊重艺术。 以她的不凡眼光，可以轻易看懂其中的故事。”
写于2019年6月
Published on: July 1, 2019